黑暗之屋

“而這個呢,”迪厄多內·杜瓦先生不贊成地撚著胡子說道,“是無與倫比的發明,朋友。這也許不是我該說的,不過自己看看。這難道不是——你們怎麽說來著——‘好樣兒’的嗎?”

埃勒裏·奎因先生擦拭著他的脖子,在正對著遊樂場一條小街的椅子上坐下來。“確實是,”他嘆道,“‘好樣兒’的,我親愛的杜瓦先生。我十分欣賞你的創作熱情……迪居那,看在老天的分上,坐好!”下午的太陽很炎熱,他的白襯衫早就黏在身上了。

“我們去嘛。”迪居那滿懷希望地提議。

“我們還沒說好要不要去。”奎因先生伸展他疲憊的雙腿喃喃說道。他答應給迪居那整個夏天的歡樂,但他忘了邊際效益遞減法則。在杜瓦先生熱情的慫恿下——他是這個地方的設計者,不知疲倦的惡魔,埃勒裏三教九流的朋友之一——埃勒裏已經花了兩個小時玩過了遊樂場的幾項活動,而且幾乎用光了他的精力。迪居那,當然啰,正值不知疲倦的青春,有這些刺激玩樂,道理上講,本來就是他所需要的;他還像從海上吹來的微風一樣那麽的清新。

“你會發現它是最刺激的,”杜瓦先生露出他的潔白牙齒熱切地說著,“這是我遊樂場中的重頭戲。”遊樂場對此地還算是新玩意兒,一個景觀經過精心美化,提供多樣化獨特的娛樂設施和消遣的模範遊樂場所——主要是由杜瓦所規劃——整個大西洋沿岸找不到類似的。“黑暗之屋……朋友,那是神來之筆!”

“我想它一定非常棒。”迪居那狡猾地說,並望著埃勒裏。

“措辭很溫和,迪居那。”奎因先生說著,再度擦拭他的脖子。位於大街上的黑暗之屋對一個興趣廣泛的人來講看起來還不算太離經叛道,它是所有真實和虛構的鬼屋綜合體,由魔鬼般的想象力規劃出瘋狂的墻壁和搖搖欲墜的屋頂。這讓埃勒裏想到——雖然他很知趣地不對杜瓦先生提起——他曾經看過的一部德國電影《卡裏加裏博士的小屋》[注]。它破敗不堪,屋身傾斜,而且很奇妙地從虛假的門窗和破舊的陽台中伸出來。沒有一個東西是正常或高尚的。建造成大型的長方形,三個邊翼俯瞰一個中庭,裏面被弄成一條恐怖的小街,飾以破碎的卵石和陳舊的街燈柱;第四個邊則是售票亭和欄杆。中庭裏的小街只是營造氣氛用的,真正黑暗的玩意兒,埃勒裏沮喪地想著,隱藏在那些可怕的超現實主義的圍墻後面。

“那麽,”杜瓦先生邊說邊站起身來,“請容我先行告退好嗎?一下就好了,我會很快回來,然後我們就去……對不起!”他鞠個躬快速地走向售票亭,在那附近有一個穿著園區制服的年輕人正對著一小群人高談闊論。

奎因先生嘆了口氣閉上雙眼。這遊樂場從沒客滿過,在這麽一個炎夏午後更像是被遺棄了,遊客寧願去鄰近的遊泳池或海灘。隱藏在園區各處的擴音器對著幾乎空蕩蕩的走廊和人行道播放著舞曲。

“那真滑稽。”迪居那說著,一邊大口吃著粉紅色圓錐形紙杯內的爆米花。

“呃?”埃勒裏睜開一只蒙眬的眼睛。

“我真好奇他要到哪裏去,這麽趕。”

“誰?”埃勒裏睜開了另一只眼睛,向著迪居那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個有著一頭濃密灰白發的高大男人正有目的地沿著人行道大踏步地走著。他戴著一頂軟帽,帽檐低低地遮住眼睛,穿著深色衣服,沉重的面孔上都是汗水。他的舉止裏有一抹強烈的果斷。

“噢,”埃勒裏發著牢騷,“我有時會懷疑這些人的精力是從哪裏來的。”

“滑稽,真很滑稽。”迪居那咕噥著,仍然大口嚼著。

“確實沒錯,”埃勒裏昏昏欲睡地說,眼睛又閉起來了,“你指出了很重要的一點,小子。我以前從來沒想過,不過一個人在炎夏午後的遊樂場裏趕路,確實很不尋常,這家夥可能是只白發兔子吧,是吧,迪居那?到處跑來跑去。不過遊樂場的遊客都是喜歡遊蕩的人。唉,唉!一個令人煩惱的問題。”他打了個哈欠。

“他一定是瘋了。”迪居那說道。

“不,不,孩子,那是草率的思考者的結論。適當的推論應該由‘兔子先生不是到遊樂場來享受遊樂場本身的樂趣’開始,如果你懂的話。那麽,遊樂場就只是達到目的的一個工具。就某種意義來說——請注意他起皺的衣服的剪裁,迪居那,兔子先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他無視遊樂場。它的存在對他而言沒什麽意義。他飛快地路過了但丁的地獄、危險的蜻蜓屋、爆米花、清涼的奶油凍攤,好像他是個瞎子或它們都不存在一般……診斷結果?我會說他要赴一個約會,對象是個小姐,而這位先生遲到了,推論結束……看在老天的分上,迪居那,吃你的東西不要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