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當時的上海不但能為這裏的男人們提供所有的性服務,還能根據客人的收入高低及能支付得起的金額,提供不同档次的特殊享受。

提供最底層性服務的是一群被稱為“倚墻娼妓”的女子,她們大都是被稱為“野雞”的失去父母的女孩,或是因父母家境貧困而被迫賣給老鴇,養大後用來賣淫的女子。要買她們的身子,據說只需三角銀元就夠了。只付這點小錢不可能在床上躺著,客人只能站著,對靠在黴味沖天的小巷的墻壁前的她們——用當地的話來說就是“倚墻行事”——匆匆解決一下情欲需求了事。

不用說,比倚墻娼妓更貴的服務,還能分成各種不同級別。當時這座城市參照本身的歷史經驗和積累,可以為所有國別與階層的男人量身定做滿足性欲的方式。光是描寫這些恐怕就得另寫一本書了,因此,這裏只簡單介紹最高档的妓院的一些情況。

在上海福州路的弄堂深處,有一棟占據半條街的法式宮廷建築,當地居民把這裏稱為“鴻元盛”。裏面庭園的一角建有池子供水鳥嬉戲,寬闊的草坪中央聳立著一座白色的石頭樓房。誰都認為,這裏就是這座城市裏大大小小的妓院娼館中,屬於最高等級的地方了。

其實,把鴻元盛稱為妓院並不十分恰當,因為這家店裏不僅提供性服務,還有濃厚的藝術氣氛,是專為追求東方強烈的異國情調而來的西歐人士所開設的,也就是所謂的高級沙龍。這裏專門培養高級妓女,她們個個相貌出眾,氣質優雅,足以代表當時的上海文化。

她們中的一流人物不僅人長得漂亮,琴棋書畫還樣樣精通,教養深厚,穿著打扮且都具有中國傳統特色,無論歷史典故、傳說故事,哪怕面對專業人士都能侃侃而談,對答如流。

客人僅在鴻元盛訂個房間開場宴會花費就十分驚人。更何況是和那些一流妓女一起過夜,更是花錢如流水了。

中國人習慣把這行叫做“花香”。“花”指的是適齡女性,而“香”則是暗指鴉片煙槍。當時的上海能給男人帶來快樂的不是“酒與女人”,而是“鴉片與女人”。任何妓院娼館接待客人時,除了端出茶、酒、瓜子等中國的常備待客用品之外,一定會準備一管鴉片煙槍。鴻元盛令人咋舌的賬單裏,必然包含了吸食鴉片的相關費用。

這間上海第一的接客沙龍——鴻元盛裏的高級妓女們,內部也分為不同等級。档次稍低的女子則有所謂“二三”的別稱,意思是指客人掏兩個銀元便可以喝花酒,付三個銀元就可以陪睡。

中國人尤其在意女人的出身地,通常會根據她們的籍貫來區分優劣。本地出身的女子算是所謂普通档次的,而只有蘇州出身的女子在行內才被看做是上等的。上面提到的所謂“二三”,大部分都是上海本地出身的,但其中也有部分蘇州人。而出身其他地方的女子為了提高身價,讓客人覺得物有所值,常常模仿蘇州人的口音說話。這種情形不只出現在鴻元盛,任何店裏也都有這種趨勢。在鴻元盛的女子中,排在頂尖位置的則被稱為“長三”,她們幾乎無一例外,都是蘇州出身。

蘇州女子之所以被擡得如此之高,是因為通常在人們的觀念裏,蘇州城裏出身的女子皮膚都跟瓷器般白皙細膩,聲音溫柔細軟,又天生就會唱歌。加之此地自古以來的風俗就是男人在家待著,而女人出外幹活勞動。因此據說她們心目中尊重男人的意識是與生俱來的。“長三”裏的“三”這個數字,則是代表客人讓她們出席陪酒時必須支付的銀元數量。

鴻元盛用來招徠顧客的,不僅是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以及她們渾身的才藝,尤其吸引客人的則是在鴉片煙榻上吞雲吐霧之後,再與“長三”一起片刻陶醉於恍如脫離塵世的歡娛。而其中的頂級顧客還被帶到設置於地下的秘密劇場中去,欣賞一場世人罕見的珍奇表演。

那裏可以觀看各種怪誕猥瑣的演出,都是店方絞盡腦汁為客人準備好的。比如裝在小小玻璃箱裏的半裸女孩,全身裹滿面粉,像顆大球似的被人扔進油鍋炸上幾分鐘,然後平安無事地爬出來。還有把手臂弄成脫臼後用來跳繩,能把胳膊上的皮膚像毛巾似的擰上幾圈的女孩。各種奇形怪狀的玩意兒不一而足。鴻元盛之所以在夜晚的上海悠遊放蕩的紳士之間享有盛名,正是因為經營者具有想出這般與眾不同的節目的天才所致。

雖然如此,這在樂此不疲地改造同胞的身體,具有中國式傳統特色的享樂之中,還算屬於相對文明的鴻元盛式的節目罷了。由於鴻元盛是中國人和美國人共同開辦的,所以經營者們完全清楚西歐人到中國來後想要什麽,對什麽方面最感興趣。在鴻元盛的劇場裏秘密上演的,不為世人所知的奇形怪狀的節目,是在一九四一年時無論世界上哪個文明國家的任何城市都無法看到的那種時而充滿幻想、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這是只有中國人才能想得出的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