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我們被看見了(第2/4頁)

那還剩下什麽?對我逍遙法外的野心而言,除了黑暗中被人半信半疑地瞥到一眼局部特征,不論誰看見了什麽,結果都只能證明那是一場尷尬的誤會。

強而有力的車輪與杠杆在我腦子裏哢嗒作響,飛速旋轉,最終吐出答案:萬無一失。

沒人會把我與漆黑棄屋裏的駭人身影聯系在一起。這個結論毋庸置疑,純粹的邏輯推理,沒有別的可能。我勝券在握,幾乎可以欣然地繼續下去。我深吸一口氣,雙手蹭蹭褲子,走進房門。

屋裏很安靜,當然,畢竟現在已經很晚了。走廊另一頭飄來麗塔輕柔的鼾聲,我看了一眼科迪與阿斯特,兩個孩子正在睡覺,一動不動,做著殘酷的夢。我穿過走廊,走進臥室,麗塔睡得很沉,莉莉·安蜷縮在嬰兒床上——美好而神奇的莉莉·安,我這一年新生活的中心。我站在那兒低頭看著她,一如既往驚異於她嬌柔完美的小臉、漂亮迷人的小手指。莉莉·安,是德克斯特·馬克二世一切善的開始。

今晚我曾拿這一切去冒險。愚蠢、魯莽又輕率,差點兒付出代價——被捕、入獄,再無法將莉莉·安抱在懷裏,再不能握著她的手,陪她蹣跚邁出人生最初幾步——當然,再無法找個像瓦倫丁這樣罪有應得的朋友,送他去暗黑遊樂場。風險太大。我應該蟄伏一段時間,好好表現,直到完全確定自己面前暢通無阻。我被看見了;我曾輕觸正義這個老妓女的平滑裙擺,如今絕不能再冒險。我必須摒棄“暗黑德克斯特”(Dark Dexter)的嗜好,讓“奶爸德克斯”(Dex Daddy)這一偽裝變成真正的我。或許這次意外會化作一道永恒的裂縫;就為做這些可怕而美好的事兒,我真的需要冒如此可怕的風險嗎?我聽見準備休息的黑夜行者輕哼了一聲厭膩的嘲笑。是的,你需要。帶著困倦的滿足,它像蛇一樣發出嘶嘶聲。

不過這些沒持續太久;今夜仍將繼續,也不得不繼續;我被看見了。我爬上床,閉上眼睛,然而可能被捕的愚蠢擔憂卻猛地躥回我的思緒。我揮棒打向它們,用邏輯的掃帚將其掃開;我非常安全,不可能被認出來,我沒在任何能被發現的地方留下任何證據,我有理由堅信自己已經僥幸逃脫。一切都很好——盡管我依然不太相信,最後還是帶著焦慮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上班時,局裏毫無跡象表明我需要擔心什麽。開始工作後,邁阿密-戴德縣警察局法醫實驗室依然風平浪靜。借著清晨的恍惚,我啟動電腦,仔細檢查昨晚的值班記錄,沒看見有人驚慌失措地打電話求助,說一棟棄屋裏有一個瘋子和一把刀。沒聽見警報響,也沒看見有誰找我,假如直到現在都沒出狀況,那恐怕以後根本也不會出了。到目前為止——我清白無辜。

邏輯與官方記錄意見一致,我非常安全。事實上,隨後幾天這種邏輯為我證明了無數遍。可出於某種原因,我的蜥蜴腦2根本不聽。我發現工作時我一直含著胸,肩膀抵著一記從未落下的重擊——我知道它永遠不會落下來,然而我又預感到它是無論如何都會來。我在夜裏醒來,傾聽房子周圍特殊反應小組快步潛入的聲響……

然而什麽都沒發生,沒有警報聲在夜裏傳來。沒有人敲門,沒有擴音器大聲鳴響,命令我舉起雙手走出去——完全沒有。生活沿著自身平滑的軌跡飛速前進,沒人要德克斯特的腦袋,事情開始變得好像某個殘酷的無形的神在嘲弄我,嘲笑我的慎重,蔑視我無意義的恐懼。整件事兒仿佛從未發生,或者說我那位目擊者自然隕滅了。可我卻無法動搖心中的念頭,堅信即將發生什麽。

於是我默默等待,不安也隨之增強。工作變成一項痛苦的耐力考驗,每晚與家人待在家裏都成了惱人的苦差事。簡而言之,所有活力與熱情都離開了德克斯特的生活。

我一直等待從未落下的重擊到來,等了整整三天,最後終於忍不住爆發了。畢竟一旦累積太多壓力,石頭做的火山也會噴發,更別說用柔軟材料做成的我。因此這本無須令人驚訝。

我一天的工作一直無緣無故地格外充滿壓力。今天要處理的主要對象是一具浮屍,一具腐爛嚴重的屍體,生前或許是一名青年男子。這家夥顯然在大口徑手槍開火時站在了錯的那頭兒。一對俄亥俄州的退休夫婦發現了他,當時他們租的駁船剛好從他身上碾過。浮屍身上的絲綢襯衫纏住了推進器,那位阿克倫男人彎腰清理扇葉,卻看見馬達另一端有一張腐爛的臉默默注視著他,還因此體驗了一把未致命的小型心臟病發作。這個躲貓貓遊戲意味著:歡迎來到邁阿密。

隨著此類案件逐漸水落石出,警察與法醫部技術員之間也會萌生不少喜悅,可惜同志友誼的溫情效應無法滲入德克斯特的內心。那些惹人厭的玩笑通常只會讓我擠出一聲足以亂真的假笑,聽起來就像在用指甲抓黑板。憑借奇跡般的自控力,面對低能的歡鬧,我在文火慢燉的煎熬下默默忍受了90分鐘,沒有放火燒死任何人。所幸哪怕最艱難的考驗也會迎來終結。由於屍體在水裏泡得太久,一滴血都沒剩,完全用不上我那特殊的專業知識,他們總算放我回我的辦公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