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肉團

第二天早上睡醒時我感覺自己比過去幾天好多了。那件事兒以來,我一直沉浸在完全不必要的憤怒裏,昨晚決定采取主動後,總算盡數釋放掉那些情緒。我跳下床,嘴上掛著微笑,心裏唱著歌。當然這可不是那種能與莉莉·安分享的歌,歌詞對她來說稍微刺激了點兒,但讓我心情愉悅。怎麽可能不這樣呢?我不再坐以待斃;而是積極展開行動,促成事情發生——甚至還要更棒,讓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說得更確切點兒,我打算當個追蹤者,而不是被追蹤的人。想到這是上天賦予我的使命,我更覺得心滿意足。我迅速搞定早餐,想早點兒去辦公室開始這項新研究。

到單位時,實驗區空無一人。我坐到電腦前,打開DMV(車輛管理局)數據庫。開車來這兒的一路上我都在想如何組建搜查,找到那輛幻影本田,因此現在完全沒必要再去猶豫考慮。我列出所有8年以上的本田廂式汽車,然後按車主的年齡與位置將其分類。我敢確定那位幽靈朋友不到55歲,所以我迅速排除了年長的那些人。接著我開始按顏色分類。我只能確定地說那是輛深色車;對方當時正飛速逃離現場,而我才瞥到一眼,根本看不出什麽更具體的顏色。況且什麽都可能對汽車的顏色產生影響,使用年限、陽光、邁阿密含鹽的空氣,就算拿顯微鏡看,我也不見得能說出那輛車究竟是什麽顏色。

但我知道肯定不是淺色,於是我挑出所有深色車,排除余下的,接著按車主位置做了最後一次分類,排除所有注冊地址位於目擊棄屋5公裏以外的。我將由此展開調查,假設我的目擊者生活在邁阿密南部地區,棄屋附近某個地方;不然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兒,而不是科勒爾蓋布爾斯或邁阿密南海岸?雖然只是猜測,但我覺得挺靠譜兒的,而且立刻幫我排除了清單上2/3的條目。現在我只需每輛車掃一眼,只要見到一輛尾燈晃蕩著,後備廂上有塊獨特鐵銹“胎記”的車,就能找到我的目擊者。

等同事們開始陸續走進實驗室,我已經列好了清單。上面羅列了43輛老式深色本田汽車,車主都在50歲以下,注冊地址位於目標區內。這個數量稍微有點兒讓人望而卻步,而我明顯已經處理好一切。不過起碼我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我確信自己能迅速有效地完成這件事兒。我將清單放進標記為“本田”的加密文件——這名字看起來相當無辜,然後用電子郵件發給我自己。我可以在回家準備開始行動時,在我的筆記本上打開它。

像要證明我終於走對了方向似的,剛發好郵件、切回辦公頁面才過兩秒,文斯·增岡便拿著一個白紙盒走進來。盒子裏肯定是某種點心。

“呀,年輕人,”他舉起盒子說道,“我給你帶來一道謎語:什麽東西深得瞬間的精髓,卻又如風般轉瞬即逝?”

“所有活的東西,大師,”我說,“還有,你那盒子裏的東西。”

他滿臉笑容,打開盒蓋。“來個奶酥卷,蝗蟲。”他說。我當然拿了。

隨後幾天我開始在下班後有條不紊地核實清單上的車輛。先從離我家最近的幾輛著手;可以走路過去。我跟麗塔說我需要鍛煉,便每天在這一地區繞大圈慢跑,看起來就像一個對世界毫不關心、單純出來跑步的普通人。事實上,我漸漸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原本無憂無慮的生活。采取主動,這個簡單的決定終止了我的煩躁,撫平了我皺起的眉頭,狩獵的快感更是讓我重回春天,換上相當完美的假笑。我總算回歸到正常的生活節奏之中。

當然,對邁阿密的法醫技術員而言,他的正常生活並不總是大多數人認為的那種正常。工作時間很長,一直和死屍打交道,而且有些死法令人驚異。他們能想到各種各樣的方法給同類生物造成致命傷。就這點而言,人類無止境的獨創性一直讓我驚奇不已。瓦倫丁之夜過去大約兩周後,下班晚高峰時段我冒雨站在95號州際公路,再次驚訝於這種無限的創造性,要知道我從沒見過任何人死成馬蒂·克萊因警探那樣。以我個人微小而無辜的角度來看,我很高興克萊因的死存在一些值得注意的新發現,因為現在德克斯特已經被澆成落湯雞了。

今晚沒有月亮,我站在雨裏,周圍警車擠成一團,人們眯眼看著晚高峰的交通燈。我渾身濕透,饑餓難耐。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鼻子、耳朵、雙手滴下來,沿著毫無用處的防風外衣領子流下去,流進我的後屁股,滲進我的襪子。德克斯特濕透了,濕得非常非常透。但他還在上班,所以他必須站在那兒幹等著,同時容忍警員們沒完沒了的胡言亂語——他們可以舒舒服服、隨心所欲地不斷重復相同的無用信息,因為有人體貼地為他們準備了嫩黃色雨衣。德克斯特不是警員,是法醫技術員,法醫技術員沒有嫩黃色雨衣。不管他們往汽車後備廂裏扔了什麽,他們都必須將就用——在這種情況下一件薄薄的尼龍夾克根本無法保證我不打噴嚏,更別說抵抗一場熱帶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