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小醜

頭頂烏雲密布。雲層之上,月亮仿佛充血膨脹,並清了清它的喉嚨。黑雲遮蔽天空和月亮,天上的月光或許還有些涓涓細流——但地下除了滾滾而來的滿溢的烏雲,任何可見微光均被掩藏,什麽都看不見。很快,雲層便會打開,傾下一場夏日驟雨,非常迅速,畢竟這些雨雲也有太多事兒急需完成,瀕臨暴發。距離那一刻越來越近,就連黑雲也不得不竭力攏住這場瞬間將至、勢在必行的大雨。

很快——但不是現在,現在還沒到時候。烏雲必須等待。其中蘊含的力量不斷壯大,真正炫目的電流將會到來,等到時機成熟,等到情況超出必要界限、顯露真身,等到它醞釀出真正必要的構架時——

但眼下時機尚未成熟。因此烏雲只能聚成一團,怒目而視,靜靜等待,看著所需條件一個個達成,隨之產生的不安越發厚重。很快,勢必很快。頭頂烏黑安靜的雨雲暗藏驚天威力,只需一瞬便可打破夜晚的寧靜,將黑暗炸成搖曳的碎片——接著,就在接下來那一秒,釋放便將開始。雲層將打開,它所承受的沉重的不安將從釋放帶來的純粹的狂喜中流出,純凈的喜悅傾瀉而下,光與自由的幸福恩賜將淹沒世界。

時機臨近,近在咫尺——只是尚未成熟。雨雲也在等待恰當的時機,黑雲不斷增長,充斥著更加巨大而厚重的暗影,掙紮著直到必須放手那一刻。

雲層之下,在這無光的暗夜裏;地面之上,在烏雲遮蔽天空的、慍怒的影子裏。那是什麽,就在那兒,在這不見天日、一片漆黑的夜裏,是什麽像天上的雲一樣穿過黑夜,如此迫切、迅速、蓄勢以待?它在等待,不管那黑暗本身是什麽;它在等待時機,等待最佳時刻去做要做的事兒,必須做的事兒,一直在做的事兒。那一刻如同踮著腳的小老鼠,悄聲走近,仿佛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懼怕不已。它似乎已經感覺那一刻真正到來後的恐怖,知道哪怕現在,那一刻也在快步靠近,靠近——直到就在你身後,注視你的脖子,幾乎在品嘗脆弱的靜脈溫暖的搏動,深思考量,就是此刻。

一道閃電撕碎黑夜,令人震顫,同時照亮一個高大瘦弱的男人。他從地上匆匆跑過,仿佛也感受到了逼近身後的黑暗的氣息。悶雷炸響,閃電再次掠過天空,人影離這邊更近了。那人一手竭力摟緊懷中的筆記本電腦與馬尼拉文件夾,一手摸索口袋裏的鑰匙。閃電熄滅,男人的身影也隨之消失在黑暗中。又一道閃電,現在男人離這裏非常近了,他緊摟著身上的東西,手裏攥著一把車鑰匙,隨後又消失在黑色的寂靜之中。沉默陡然降臨,萬籟俱寂,仿佛萬物都失去了呼吸,就連黑暗也屏住了呼吸——

一陣狂風襲來,隨著最後一記雷鳴落下重錘,整個世界放聲哭喊,就在此刻。

此刻。

在這個漆黑的夏夜裏,所有必須發生的事情都開始發生了。天空打開雲層,釋放重擔,世界重新開始呼吸。然而在這剛被浸濕的黑暗之中,其他不安又開始非常緩慢、小心地緊縮釋放,朝那個小醜似的身影伸出柔軟而敏捷的觸手。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中,這個瘦弱蒼白的男人笨拙地摸索著打開車門。車門輕輕搖晃,他將筆記本與文件夾一並扔到座位上,隨後鉆進駕駛室,“砰”的一聲關上車門,擦幹臉上的雨水,長出了一口氣。這時,他笑了,小勝後的微笑。這些天來他像這樣笑了許多次。史蒂夫·瓦倫丁是個快樂的人。最近身邊的事情一直在按他的心意發展,因此他覺得今天也會如此。對史蒂夫·瓦倫丁來說,生活非常美好。

不過也快結束了。

史蒂夫·瓦倫丁是個小醜,不是滑稽劇演員,也不是諷刺漫畫裏常見的那種笨蛋。他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小醜,在當地報紙上打廣告,有人雇用他,他就會去孩子們的聚會上表演。不幸的是,他並沒有為孩子們天真無邪的明快笑聲而活。他耍的戲法稍微有些失控。他曾兩次被捕又被釋放,因為有孩子的父母向警方指出,他真的不必為了給孩子看動物氣球而把孩子帶進黑暗的小房間。

由於缺少證據,最後警察不得不釋放他,但他從中獲得了提示。於是從那一刻起,再沒有人抱怨他的所作所為——他們怎麽敢?可他並沒有停止給孩子們帶去娛樂,當然沒有。豹子不會改變自己身上的斑點,瓦倫丁也不會改變他的行徑。他只是變得更聰明、更狡猾,就像受傷的捕食者那樣。他已進入一個更為持久的遊戲,並認為自己找到了一條只賺不賠的道路。

他錯了。

今晚就要算總賬了。

瓦倫丁住在奧帕洛卡機場北面一棟破舊的公寓大樓裏,那棟樓看起來至少有50年了。各種廢棄汽車胡亂停放在公寓前的街道上,有的甚至已被燒毀。無論是起飛還是著陸,只要有商務機從頭頂低低飛過,那棟樓就會輕輕搖晃。飛機聲間或傳來,打斷旁邊高速公路上往來車輛持續發出的白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