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目擊者找到了

我們開車回到原來那個小小的家,路上麗塔一反常態十分安靜。布賴恩在路邊將我們放下,然後開心地啟動引擎呼嘯著駛向夕陽。麗塔跟在我們身後,拖著步子慢慢走向前門,滿臉費解。我把莉莉·安放進嬰兒圍欄,科迪與阿斯特坐到遊戲機前,麗塔則閃身進了廚房。我天真地以為會發生什麽好事兒——說不定她會趕制一頓消夜,沖掉快餐食品在我們胃裏堆積的油脂?然而跟著她去了片刻後我發現,她沒去灶台前大展拳腳,而是又給自己倒了一大杯葡萄酒。

我走進去,見她頹然地伏在桌上。她瞥了我一眼,隨後看向別處,咽下一大口酒,兩頰隨之浮現暗紅。她又喝了一大口才放下半空的酒杯。我看著她,看著她喉嚨上的肌肉起伏,知道自己必須解釋一下剛才的事兒,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麽——顯然我不能告訴她真相。她又灌下更多酒,我努力思索如何告訴她找房這事兒早已偏離軌道,她只是在溝渠裏瘋狂地原地打轉。可我沒想出任何辦法,只感到更深層的怒火襲來,再次聽見黑夜行者在暗處緩慢謹慎地拍打起翅膀了——一對渴望展翅騰空,將我們拋向溫柔暗夜的翅膀。

“必須找到一個對的。”麗塔皺著眉,依然不看我。

“嗯。”我點點頭,不知道自己在同意什麽。

“不能像個垃圾場似的,浴缸臟得跟馬桶一樣,蹩腳的布線會燒光整棟房子。”

“當然,”我回道,同時進一步確定我們在討論那棟假想的新房子,“可遲早得選一個,不是嗎?”

“怎麽選?”她問,“因為實在——我是說孩子們,還有……”她望著我,眼睛霧蒙蒙的。“還有你,”說著她再次移開目光,“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

麗塔搖搖頭,又咽了一大口酒。她把酒杯放到桌上,攏了攏落在額前的一縷頭發。“為什麽整個世界都這麽——為什麽大家都要針對我?”她質問道。

我吸了口氣,胸有成竹。機會總算來了,我可以簡單明了地把話告訴她,免遭她火力全開、前言不搭後語的折磨。那些話正在把我們兩個逼上懸崖,迫使我們一頭栽進挫敗與瘋狂的復雜深淵。我感覺到要說的話已在嘴邊形成:冷靜和公道的音節將帶領她愉快地離開否決一切的神遊狀態,去向平靜的開明之地。我們可以放松地在那裏尋找一個有條不紊的合理解決方法——包括再度吃上真正的飯菜——直到我們找到一棟理想的房子。我剛要在她面前亮出自己字斟句酌的觀點,就聽見客廳傳來一聲可怕的尖叫。

“媽!”阿斯特的尖叫透著憤怒的恐慌,“莉莉·安吐在我的遊戲手柄上了!”

“見鬼。”麗塔說。這個詞真的與她的性格很不相稱。她大口喝掉余下的葡萄酒,騰地站起身,抓一把紙巾趕去清理。我聽見她用訓斥的口吻對阿斯特說,莉莉·安本來就不該碰遊戲手柄,但阿斯特堅持認為妹妹已經一歲多了,他們想看看她能不能殺掉一條龍,而且不管怎麽說他們是在相互分享,這有什麽錯?科迪則說了句“可惡”,吐字相當清晰。接著麗塔開始嘮叨,語句時斷時續,不時插一句:“噢,看在上帝的分兒上……”“說真的,阿斯特,你怎麽可以這樣?”阿斯特的聲音隨之又升了一級,言語間還融入了對其他所有人的指責。

事情就這樣由普通對話升級成毫無意義的荒謬對抗。我緩慢而冷靜地長籲一口氣,卻感到一股充斥著暗紅色警告的熱浪襲來。被曝光和坐牢,這就是我的另一條出路嗎?號哭,爭吵,尖叫,酸臭的牛奶嘔吐物,無盡的情感暴力,難道這就是生活好的一面?當生命走向終結——如今這事兒隨時都有可能——將我陷入永遠的黑暗,這些難道就是我會懷念的嗎?這根本讓人無法忍受。光是聽隔壁房間裏的聲音,我就已經想咆哮、噴火、爆頭了——不過,當然,如實表達我的情感只會確保我在監獄預定好一個位置。所以,盡管我極度渴望那麽做,但我沒有火冒三丈地沖進客廳,拿著球棒亂打一通,而只是深吸一口氣,大步穿過混亂的客廳,走進自己的辦公屋。

本田清單一直躺在我的文件夾中。經過連日來的怠慢,那東西都快結蜘蛛網了。今晚還有些時間,我可以去查幾個地址。我在便箋上抄下兩個地址,然後合上文件夾走進臥室,換好跑步運動服,便直奔前門。我再次穿過前廳煩人的混亂,這會兒事情已經平息了不少。阿斯特與麗塔一邊用紙巾擦拭各個地方,一邊互相埋怨。

我原以為自己可以從旁邊溜過,不必多說直接融入夜色。可就像我最近所有別的判斷一樣,這回也錯了。我快步走過時,麗塔猛地擡起頭,哪怕只從余光看,我也看得出她神情嚴肅,怒火中燒。就在我伸手剛碰到大門的同時,她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