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4 海峽饕餮

我站在堡壘門廊的暗影裏,半躲在石拱後,注視著大雙體船慢慢駛進碼頭,拋錨固定。我這短暫淒慘的一生曾多次心懷惡念埋伏等待獵物,然而這次不同。這次我沒有謹慎地選擇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奔赴一場美味的私人約會,而是要在一群陌生人中間完成一次公開處刑。這是一次強加在我身上的反常行動,我如同第一次經歷這一切,身體僵硬、笨拙,像個外行。我完全聽不到翅膀鼓動的甜美聲響、黑夜行者鼓勵的低語,甚至聽不到群魔亂舞時奏響的樂章,也全然感受不到力量與篤定的舒爽清流沖刷我的指尖。我的嘴裏很幹燥,依舊腫脹的雙手掌心全是汗,心臟劇烈地跳個不停。精明邪惡的我向來準備萬全,伺機而動,可這次不是,完全不是。我感到不安、不悅,就某種程度來說幾乎覺得痛苦。

可我別無選擇,無路可逃,只能前進。所以我等待,看著渡輪“砰”的一聲將鐵踏板扔上碼頭,看著伸長脖子的人群擁下渡輪,踏上德賴托圖格斯群島國家公園、傑佛遜堡總部、德克斯特最後的戰場。

船上大約載了60名乘客,大多已經走下踏板,開始繞著堡壘外圍閑晃。這時,透過人群縫隙,我瞧見阿斯特醒目的金發。一會兒人群散開,他們三個出現了。科迪與阿斯特手牽手,克勞利緊跟其後,催趕他倆走下碼頭,踏上通往堡壘的磚路。

我繃緊神經,潛入石拱暗影深處,彎曲手指。10根手指像被鉗住一般遲鈍僵硬,除了相互纏結以外什麽都做不了。我反復握幾下拳頭,等雙手如預想般靈活,便伸手摸進口袋,掏出磚塊。可惜這絲毫沒讓我好受些。

我耐心等待,試著放松,可嘴裏太幹,吞咽扯得喉嚨生疼。但我還是咽了口唾沫,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沒用。手依舊抖個不停,握緊的磚塊仿佛隨時會滑落。我迅速瞥了眼石拱四周,一瞬間竟到處都找不到他們了。我稍稍探出暗影。他們還在,傻乎乎地站在標志前,審視周遭。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阿斯特的嘴在動,明顯在興奮地長篇大論些什麽。旁邊科迪的小臉上滿是愁容。克勞利肩上背著行李包,臉上掛著歡喜的蠢面具,好像他當真帶了兩個可愛的孩子出來度假似的。

然而他們沒離開標志。我不知道克勞利說了什麽讓他倆聽話,但肯定是好話。要不是花言巧語,兩個孩子根本沒理由相信他。畢竟他們不是乖巧的普通孩子,在友善年幼的外表下,在歡快蓬亂的腦袋裏,綻放的是黑暗邪惡的花朵。他們是“準德克斯特”,是各種意義上的小怪物,但克勞利不會對此有一絲懷疑。我對這兩個孩子的喜愛當真難以言喻。

一群遊客踏著步子走上吊橋,插到我與克勞利之間。我退回門裏,佯裝檢查石雕,遊人根本沒看見我,一路用西班牙語聊著天,直接漫步穿過門廊,消失在堡壘內部。他們走後,我又走出石拱,探頭望向外面。

他們不見了。

恐慌在我心頭炸裂,一時間我根本無法思考。我直直盯著他們先前所站的地方,攥緊手裏的磚塊,手指攥得發疼。他們去哪兒了?若真去了別處,為什麽沒穿過吊橋,中我的埋伏?我再探出去一點兒看向左側,還是沒看見。我邁出拱門一步看向右側——他們出現了。三個人正沿著沙地小路朝野營地方向漫步,慢慢走向島的另一側,遠離我的陷阱。我不由得怒氣沖天,他們在犯什麽蠢?克勞利為什麽不把肥腦袋伸進門廊,吃一記我的磚頭?

我眼看著他們走過一排野餐桌,經過海灘前的矮樹,消失在樹林裏,不見了蹤影。

我聽見一聲噓聲,意識到是我自己發出的。沖出齒間的怒氣這會兒聽起來格外惱人。要是我現在只會幹這個的話,我最好馬上回家。我強壓不甘把磚塊塞回口袋,帶著一肚子黑暗情緒走到陽光下,跟上去。

一個五口之家坐在一張野餐桌旁享用午餐。他們看起來那麽幸福,我真想過去拿磚頭砸爛他們的腦袋。但我沒有,放他們一條生路去吃三明治,自己離開小路走進矮樹後面的小樹林。

我駐足片刻,猶豫起來。枝葉雖然能幫我隱藏行蹤,免得被克勞利發現,但也會擋住他。對方極可能潛伏在矮樹下,留意身後,提防德克斯特嗅著蹤跡追過去。初級捕食者的謹慎一定會告訴克勞利必須確保無人尾隨。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我走向左側,避開矮樹,穿過一排排野餐桌,鉆到晾衣繩下在矮樹叢中停住。我小心翼翼地繞過最後一張野餐桌,走進樹叢,穿過沙地與樹枝,在最後一棵樹後停下,慢慢扒開樹葉。

他們理應在我右側不到30英寸外。可我沒看見他們。我再撥大一點兒,看見了。他們正傻乎乎地站在沙灘上,注視著遊泳區。要是我能悄聲穿過樹叢,走到他們身後——不行。克勞利正一手掐著一個孩子的肩膀,催他們快點兒回到來時的小路。接著三人慢慢轉身,重回矮樹叢,朝碼頭走去。他顯然在視察地形,確保一切如他所願,之後再去他給我驚喜的特殊場所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