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協助調查 第四章(第2/6頁)

他每次和他們在一起,都會覺得他們兩人如此幸福的婚姻中肯定有什麽陰謀。如果這世界上有那種因為共同的利害關系而走到一起的婚姻的話,這就是其中的一樁。她是個上好的廚子——他喜歡美食;她喜歡照顧人——他每個冬天都會支氣管炎復發,鼻炎引起的頭疼也會加劇他的憂郁症,這個時候她就會開心地忙前忙後,又是進行胸部按摩又是做霧化。達格利什算得上是對朋友性生活最不感興趣的人了,但是偶爾也不免猜測在這段婚姻中兩人究竟有沒有做過愛。總體來說,他覺得應該有過。阿克羅伊德是個固守法律的人,至少在某個蜜月的晚上他也曾閉上眼,想起英國的律法。在對法律和神學要求做出必要的犧牲之後,他們都安頓下來,關注婚姻生活更重要的方面,比如對他們房子的裝修,以及康拉德的支氣管。

達格利什並非空手而來。他知道女主人樂於收集20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女子寄宿學校故事集,她收藏的早期的安吉拉·布拉澤爾故事集相當有分量。她的客廳書架上擺放的書堆證明了她對這種強烈懷舊感的癡迷:一系列胸部剛剛成熟的女主角,她們穿著裙子和靴子,名字都叫作多蘿西、瑪琪、瑪喬麗或者埃爾斯佩思,精力旺盛地揮動著曲棍球棒,揭露作弊行為,或者是在撕下德國間諜面具的時候發揮了關鍵作用。達格利什幾個月之前在馬裏波恩的一家二手書店找到了第一本初版書。他既不記得具體是什麽時候,也不記得書店是在哪裏,但這倒是提醒了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阿克羅伊德夫婦了。他覺得拜訪他們的大部分人都和他自己一樣想要獲得什麽,通常都是想要獲取信息。達格利什又一次想到了人類關系當中的奇怪之處:人們會把彼此稱作是朋友,但是很多年不見面也沒有什麽關系,而一旦重逢,又可以馬上恢復那種親密關系,就好像不曾出現間隔。他們之間的相互欣賞是一種比較真實的感情。也許達格利什只會在他有所需的時候拜訪,但是他能坐在內莉·阿克羅伊德優雅的起居室裏,並透過愛德華時代的窗戶遠眺波光閃閃的運河也是件非常愉悅的事情。他把目光轉向運河,覺得很難相信就在透過花籃、藤蔓和粉色天竺葵看到的這條波紋粼粼的運河的上遊處,離這裏也就是幾英裏的地方,它將變成一條流動的危險之物,穿過漆黑的隧道,緩慢地流經聖馬修教堂的南門。

他遞上自己帶來的禮物,禮節性地送上一個吻,這似乎已經成為現在通行的社交習俗,即便是在新近剛結識的朋友之間也沿用不誤。他說:“這本書是送給你的。我想書名叫作《達爾西的遊戲人生》。”

內莉·阿克羅伊德輕輕歡叫一聲,打開禮物。“別淘氣,亞當。是《達爾西的遊戲》 [1] 。真好!書保存得也很好。你是從哪裏找到的?”

“我記得是在教堂街。我很高興你還沒有收集到這本書。”

“我找這本找了很多年了。這樣我就集齊了20世紀30年代之前布拉澤爾的全部小說。親愛的康拉德,看看亞當都帶來了什麽好東西。”

“親愛的孩子,你太善良了。啊,茶來了。”

一位年紀不算小的女仆把茶端了過來,用一種幾乎是儀式性的小心態度把托盤放在內莉·阿克羅伊德面前。茶點很多。有切掉外皮的面包配黃油,一盤黃瓜三明治,加了奶油和果醬的自制司康餅,還有一個水果蛋糕。這讓他回想起孩童時代在教區神父那裏喝到的茶,想到了到訪的神職人員和教區工作人員在他母親簡陋但舒適的會客室裏舉著寬邊的杯子,他自己則受過精心培養,向眾人分發圓盤。他想,這真的很奇怪,看到裝在彩色盤子裏的薄面包片和黃油居然還能一瞬間讓他產生帶著銳利刺痛感的悲傷與懷舊情緒。看著內莉小心地把茶杯把手擺正,他猜想他們的一生都被這種日復一日的小型儀式所統治:清早茶飲,睡前的可可或者牛奶,小心鋪好的床鋪,睡裙睡衣都擺在床邊。現在是17點15分,秋日馬上就要轉入夜晚,這場非常小型的典型英式下午茶旨在安撫下午感受到的憤怒,給一個混亂無序的世界加以秩序、常規、習慣。他不確定自己會喜歡這樣的生活,但是作為一名訪客,他覺得這一切讓人安心,因此並不鄙夷。畢竟他自己也有把現實暫時擱置一邊的方式。他說:“《帕特諾斯特評論報》上的那篇文章,我希望你不是在考慮著要把這份刊物變成一份新的八卦雜志。”

“當然不會了,親愛的孩子。但是人們偶爾也喜歡看這種花邊新聞。我在考慮把你納入到我們的新專欄裏,‘他們在一起能說什麽’,邀請完全不搭調的人共進晚餐。比如讓詩人偵探亞當·達格利什和蒙普拉斯爾的科迪莉亞·格雷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