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Rh陽性血 第三章(第4/5頁)

凱特看著她,發現她正在哭泣。卡羅爾沒有出聲,連抽泣聲都沒有,但是她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瞪著前方,像是受到了驚嚇,眼淚連珠般從她那失去血色的面龐和半張著顫抖的嘴唇上滑落。這種凝固無聲的悲慟蘊含著讓人害怕的東西。凱特想:這世界上沒有哪個男人值得她這麽痛苦。她感覺到一種雜糅了同情、無助和煩躁的情緒,察覺到其中還有些蔑視。但是最終還是憐憫占了上風。她找不到能夠安撫她的詞句,但至少她可以試圖作出某種回應,比如在分開前邀請卡羅爾回公寓喝杯咖啡。她正要開口講話,又克制住了自己。這女孩不是個嫌疑犯。就算有必要把她納入嫌疑人名單中,她也有不在場證明。在案發時她離開倫敦,參加了一場很晚才結束的會議。但若卡羅爾需要出庭做證,她們倆之間如果存在友誼或是某種共識都可能對檢方不利。不僅如此,對她自己的職業生涯也可能帶來危害。這種感情對判斷造成的失誤如果讓馬辛厄姆知道了,他肯定會幸災樂禍。正思考著,她卻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我的公寓離這裏很近,就在大路對面。你走之前過去喝杯咖啡吧。”

在公寓裏,卡羅爾·沃什伯恩像機器人一樣走到窗邊,一言不發地望向窗外。然後她又走到沙發旁,看著墻上掛的那幅油畫:三個部分重疊的三角形,顏色分別是棕紅色、鮮綠色和白色。她開口提問,但聽起來並不在意答案:“你喜歡現代藝術嗎?”

“我喜歡嘗試把不同的形狀和不同的顏色放在一起。我不喜歡復制品,但也買不起原畫,所以就自己畫。我覺得它們稱不上是藝術,但我很喜歡。”

“你是從哪裏學會畫畫的?”

“我買了畫布和顏料之後自學的。小的那一間臥室算是我的工作室,我最近沒什麽時間畫了。”

“畫得很棒。我喜歡背景的那種質感。”

“那是我在油畫晾幹之前往上面按了張衛生紙產生的效果。質感這個問題很好解決,我發現比較麻煩的是怎樣才能使顏料塗得更均勻、更流暢。”

她走進廚房,開始磨咖啡豆。卡羅爾跟了進來,無精打采地站在門口看著她,一直等到磨豆機停止工作,她才突然開口道:“是什麽讓你選擇了當警察?”

凱特很想說:“和你選擇當公務員的理由差不多。我認為我可以勝任這份工作。我很有野心。相比混沌無序我更喜歡秩序和等級制度。”然後她想,卡羅爾是否只是需要提出問題,而不是收到答案,無論是否是暫時的,她只是想要接觸另一個人的生活。她說:“我不想找那種坐辦公室的工作。我想有一份職業,從一開始就可以賺足夠多的錢,並且有升職空間。我想我喜歡和男人競爭。但是在我的學校裏,人們卻相當反對這種想法。這反而更增加了我的動力。”

卡羅爾·沃什伯恩沒有作出回應,但是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輕飄飄地回到了客廳裏。凱特雙手忙著擺弄咖啡滲濾壺,準備咖啡杯、杯墊、托盤和餅幹,她發現自己回憶起了最後一次與職業規劃師謝潑德小姐的談話。

“我們更希望你能把目光放得更長遠些,比如說,去上大學。我敢保證你沒有問題,升學考試至少會得兩個A和一個B。”

“我想開始賺錢。”

“這一點我可以理解,凱特,但是要記得,你可以拿到全額獎學金。你可以做到的。”

“我不想勉強自己這麽做。我想找工作,買一套自己的房子。上大學只會浪費三年時光。”

“教育從來不會是種浪費,凱特。”

“我不會放棄受教育的。我可以繼續自學。”

“但是當女警察……我們本來更希望你選擇更……怎麽說呢,社會地位更高的職業。”

“你是說更有用的職業。”

“也許是更關注人類基本問題的職業。”

“我想不出有什麽工作比確保人們能夠在城市裏安全出行更關注人類基本問題的了。”

“凱特,恐怕最近的研究結果表明安全出行和警方治理程度沒有太大關系。為什麽不去讀讀圖書館裏那本小冊子呢,上面寫了‘在內城維持治安:社會主義者的解決方案?’但如果這就是你做出的選擇,我們自然也會盡力幫忙。你是怎麽想的,去青少年福利局嗎?”

“不,我認為自己能成為一名資深探長。”她本來還想惡作劇地加一句“以及第一位女警察局長”,但她知道這就像一名皇家陸軍婦女軍團新兵想要指揮近衛軍騎兵隊一樣不現實。不說實現雄心壯志了,就算只是想要好好品味這種心情,這種野心也必須植根於現實的可能性當中。即便是她小時候的幻想都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上。比如失蹤的爸爸會再次出現,他變得慈愛,有了自己的事業,心懷愧疚,但她從來沒指望著他能開上勞斯萊斯。最終他也沒有出現,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從來就沒有真的以為他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