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提出控告

哈格斯托姆偵探是個安之若素之人。他的先祖曾生活在挪威的群山,在那個地方,遲鈍被認為是一種美德,坦然淡定備受推崇。盡管如此,當他倚靠著馬登大廈第二十層樓鋥亮的大理石墻時,他的心跳得比平時稍快。離此三十英尺開外,一扇青銅色的玻璃門上寫著:

本傑明·摩根

律師

他不安地拖著腳走著,嘴裏嚼著一塊煙。[1]在警局服役多年、經歷豐富的哈格斯托姆從未因為逮捕任務而緊抓住一個女人的肩膀——此言不虛。他帶著些許惶恐面對即將來臨的任務,異常清晰地記得他所要等待的那位女士性情火爆。

他的擔心是有充足理由的。他在走廊晃了約二十分鐘,正納悶他的獵物是否已從另一出口逃脫時,本傑明·摩根的辦公室門突然開了,身材高大、曲線凹凸有致的安吉拉·拉索太太身穿時髦的花呢套裝走了出來。她有失體面地罵罵咧咧,破壞了她精心打扮的外表;她大步走向電梯時,惡狠狠地甩了甩她的手包。哈格斯托姆飛快地掃了一眼手表。差十分鐘到十二點。過不了多久,所有辦公室的人就會在午飯時間蜂擁而出了。他很想在大廳空無一人時不聲不響地逮捕她。

於是他挺直身子,整理了一下橙藍相間的領帶,假裝沉著地朝那個迎面而來的女人走去。當她看見他時,步子明顯放緩了。哈格斯托姆預料她會溜,匆忙朝她趕去。但安吉拉·拉索生性倔犟,將頭一仰,無所顧忌地向前。

哈格斯托姆用他紅色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我想你知道我要做什麽,”他怒氣沖沖地說,“跟我走,別惹麻煩,否則我就把你銬起來!”

拉索太太甩開他的手。“我的,我的——你不就是那個傻大個警察嗎?”她喃喃地說,“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幹嗎?”

哈格斯托姆瞪著眼。“閉上你的嘴!”他的手指用力摁著電梯“向下”的按鍵,“你只要閉上嘴,跟我走!”

她甜甜地面對著他。“你真的想逮捕我嗎?”她溫柔親切地說,“因為你知道,我的大個子男人,這麽做是需要逮捕證的!”

“呀,少來這套!”他吼道,“我不是逮捕你——我只是邀請你去總部跟奎因警官聊一會兒。你是走路呢,還是我去叫輛車呢?”

此時電梯正好停下。電梯工急促地說:“向下!”那個女人稍稍猶豫地掃了一下電梯,偷瞥了一眼哈格斯托姆,最終還是走了進去,偵探的手緊扣著她的胳膊肘。他們在幾個乘客好奇的注視下,一言不發地下來了。

哈格斯托姆心神不寧,但態度堅決。他隱約感到身邊平靜走著的這個女人胸中正憤憤不平,他不敢大意。直到他們並排坐上駛往總部的出租車後,他才松手。拉索太太的臉色在口紅的映襯下顯得蒼白,盡管她嘴唇邊露出毫不害臊的微笑。她突然轉過來面向哈格斯托姆,湊近這個辦事嚴謹之人。

“警察先生,親愛的,”她低聲道,“你認為一張百元鈔票有用嗎?”

她的手暗示性地在錢包裏摸索了一通。哈格斯托姆發火了。

“賄賂,嗯?”他不屑地說,“我們會記下這件事,並報告警官!”

那女人的笑容退去了。在接下來的路上,她一直盯著司機的脖子後面。

直到她像個列隊行進的士兵被押著穿過警局大樓的昏暗走廊時,她才恢復鎮定。哈格斯托姆推開奎因警官辦公室的門時,她輕浮地略微歪了歪頭,走了進去,臉上掛著能騙過女看守的宜人微笑。

奎因警官的辦公室充滿陽光,色彩令人愉悅。此刻,它猶如一個俱樂部聚會室。埃勒裏的長腿舒適地伸展在厚地毯上,津津有味地沉浸於一本裝幀簡單的書:《筆跡分析大全》。香煙的煙霧從他松弛的手指之間裊裊升起。韋利警官呆坐在遠處靠墻的椅子上,怔怔地注視著奎因警官的鼻煙,老警官正把它夾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間愛惜地撫摩著。奎因坐在舒適的扶手椅上,面帶微笑,似乎在思考一些隱秘的想法。

“啊!拉索太太!進來,進來!”警官叫道,跳了起來,“托馬斯——請給拉索太太一張椅子。”警官一言不發地搬來一張木椅放在警官的桌子旁,又一言不發地退回角落。埃勒裏甚至沒朝那個女人的方向看。他繼續聚精會神地看書,嘴角依然掛著笑容。老人熱情客氣地向拉索太太鞠了一躬。

她迷惘地四下觀望這平靜的場面。她以為會面臨嚴厲的訓斥、尖刻的語言、暴虐的行為——這個小辦公室的氣氛使她感到非常意外。盡管如此,稍一猶豫後,她還是坐了下來,露出迷人的微笑,顯出剛才穿過走廊時成功表現出的端莊舉止。

尊嚴受到冒犯的哈格斯托姆站在門口,怒視著這個坐著的女人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