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來時之路

“我平生遇過的最難的問題。”埃勒裏·奎因悶悶地說。他垂頭喪氣地握著杜森伯格的方向盤,看著混凝土路面漸漸遠去。車頭向北,家的方向。

麥克林法官嘆了口氣。“這下你知道法官每天都面對著怎樣的問題了吧。理論上說,涉及重大刑事案件,嫌疑人的命運是由陪審團決定的。但在法庭之上……問題遠遠沒有解決,盡管文明發展至今,但公平問題我們仍未真正解決。”

“我能怎麽樣?”埃勒裏叫著,“我常把人性對我而言毫無意義掛在嘴邊。但我還是被影響了,該死的,真躲不開。”

“假設他沒有設計如此聰明的計劃,”法官悲傷地說,“他承認他完全知道馬爾科怎麽毀了他的妹妹斯特拉,種種無賴行為如何攪得她不得安寧。接著他又看出——或者說他覺得自己看出來了——侄女洛薩身上所發生的事。這件事最大的麻煩就在於,沒人向其他人傾訴。就算他如此痛恨馬爾科,決定非殺了這無賴不可,為什麽不直接找把手槍,朝他開槍,這不就結了嗎?這樣不會有陪審團判他有罪,尤其他若宣稱只是兩人吵架時一時情緒失控。在這種情況下——”

“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埃勒裏低聲說,“人們總認為犯案犯得越聰明,就越不容易被偵破。但聰明的罪犯都會把犯罪計劃弄得很復雜,在實際執行過程中也就容易出現失誤。真正完美的犯罪啊!”他虛弱地搖搖頭,“真正完美的犯罪,是找個機會,在一條沒人的暗巷裏幹掉一個普通人。一點兒花招也沒有。每年都有上百起完美的犯罪發生——由被人們稱為低能暴徒的人犯下。”

接下來的好幾英裏路兩人都沒說話,仿佛西班牙岬角的巨大巖石讓兩人覺得厭惡;他們像是悄無聲息逃走的罪犯一般。唯一較為愉快的一段話,還是出自哈裏·斯特賓斯口中,在他們把車開到他的加油站加油時。

“我認得戴維·庫莫爾,他是個好人。”斯特賓斯平靜地說,“如果我所聽到的有關馬爾科那個雜種的事全部屬實,郡裏的任何一個陪審團都不可能判他有罪。他現在就應該被放出來。”

戴維·庫莫爾此刻被關在普恩塞特的郡監獄中,雖然還因經歷了一場真正的暴風雨而渾身發抖,但笑容十分平靜。戈弗裏已經找了東部最好的律師為他辯護。整個西班牙岬角一帶因驟然降臨的陰冷天氣而沒有一點生氣。洛薩·戈弗裏回到了年輕的科特身邊,她的母親也重返父親的懷抱。只有蒂勒一人依然如故——謙恭、謹慎,沉著自若。

“你還沒告訴我,”行車途中,法官幹巴巴地問,“埃勒裏,你是如何破解這起思想騙局的,還是純粹只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法官眯起眼睛看著同伴,埃勒裏看向他時他又笑了起來。

“才不是那樣呢!”埃勒裏憤憤不平地回嘴,但馬上又咧嘴笑了起來,回頭羞怯地掃了一眼來時之路,“心理學……其實也挺可愛的。”他嘆了口氣,“事實上,昨晚我先是感覺到了事實,然後才在腦子裏想明白了。昨天船來的時候,我說到哪兒了?”

“你剛得出結論,只有第五種可能能解釋衣物的失蹤。”

“哦,對!”埃勒裏兩眼平視著道路,“兇手拿走馬爾科衣物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需要這些衣服。”聽到如此簡單的結論,老紳士頓時睜大了眼睛,“但為什麽兇手需要馬爾科的衣物呢?因為他要穿。也就是說,很顯然,他沒穿衣服。這很詭異,但千真萬確。那為什麽兇手在殺了人之後需要穿衣服?也很簡單——因為他要逃走。這身衣服能幫他順利逃走。”

埃勒裏苦澀地擺了擺手。“一開始我沒想到這個可能,是因為我想不明白兇手為什麽拿走他的全部衣服,卻唯獨留下披肩。按理說,披肩才是所有衣物中最容易隱去身形的。兇手不可能放棄這件隱形披肩——像夜晚一樣漆黑,能從喉嚨一直遮到腳踝——如果他需要這些衣服是為了方便逃跑的話。實際上,考慮到殺人之後兇手都想盡快逃離現場,他更應該放棄那些被他拿走的——外套、襯衫,領帶肯定不拿,長褲也不用要——只拿披肩;注重一點儀表,最多加上皮鞋。然而,他在有限的時間內拿走了馬爾科的每一件衣物,唯獨留下披肩!我只好排除掉第五種可能,尋找新的解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重新想想這一可能——真可惜;完全陷入迷霧之中。直到昨天下午晚些時候馬爾科太太說出來,謀殺發生期間那條披肩並不在馬爾科身上,甚至不在露台上,我這才意識到,第五個可能——衣服是為了穿上逃離現場的——肯定是正確答案。兇手沒披肩可拿。這就是為什麽我一再強調,披肩是整樁謀殺案最關鍵的東西。缺少有關披肩的線索,案子就無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