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格姆·鮑勃先生的文學生涯——《大笨鵝》前編輯自述

我現在正一天天上年紀,既然我知道莎士比亞和埃蒙斯先生[1]都已作古,那說不定哪天我一命嗚呼也並非沒有可能。所以我想到了我最好是從文壇隱退,安享已經贏得的聲譽。不過我切望通過為子孫後代留下一筆重要的遺贈,使我從文壇王座的退位傳為千古佳話,也許我所能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寫出一篇我早年文學生涯的自述。其實,我的名字長期以來是那麽經常地出現在公眾眼前[2],以致我現在不僅欣然承認它所到之處所引起的那種自然而然的興趣,而且樂於滿足它所激起的那種強烈的好奇心。事實上,在走過的成功路上留下這樣幾座指引他人成名的路碑,這不過是功成名遂者義不容辭的責任。因此,在眼下這篇(我曾想命名為《美國文學史備忘》的)自述中,我打算詳細地談談我文學生涯中那舉足輕重但卻孱弱無力、磕磕絆絆的最初幾步。正是憑著這幾步,我最終踏上了通向名望頂峰的康莊大道。

一個人沒有必要過多地談論自己年代久遠的祖先。我父親托馬斯·鮑勃先生多年來一直處於他職業的巔峰。他是這座體面城的一名理發商。他的商鋪是該地區所有重要人物常去的場所,而去得最經常的是一群編輯,一群令周圍所有人都肅然起敬並頂禮膜拜的要人。至於我自己,我把他們奉若神明,並如饑似渴地吸取他們豐富的聰明才智,這種聰明才智往往是在被命名為“抹肥皂泡”的那個過程中從他們莊嚴的口裏源源不斷地流出。我第一次實實在在的靈感肯定是產生在那個令人難以忘懷的時刻。當時《牛虻》報那位才華橫溢的編輯趁上述那個重要過程間歇之際,為我們一群悄悄圍攏來的學徒高聲朗誦了一首無與倫比的詩,詩的主題是歌頌“唯一真正的鮑勃油”(這種生發油因其天才的發明者我父親而得名),因為這首詩,托馬斯·鮑勃商業理發公司以帝王般的慷慨酬謝了《牛虻》報那位編輯。

正如我剛才所言,這些獻給“鮑勃油”的天才詩行第一次為我注入了那種神聖的靈感。我當即就決定要成為一個偉人,並且要從當一名大詩人開始。就在當天晚上,我屈膝跪倒在我父親跟前。

“父親,”我說,“請饒恕我!但我有一個高於抹肥皂泡的靈魂。棄商從文是我堅定的意向。我要當一個編輯,我要當一名詩人,我要為‘鮑勃油’寫出贊歌,請饒恕我並請幫助我成名!”

“我親愛的森格姆,”父親回答(我受洗時依照一位富親戚的姓被命名為森格姆),“我親愛的森格姆,”他說著牽住我兩只耳朵把我從地上扶起,“森格姆,我的孩子,你是名勇士,和你父親一樣有氣魄。你還有一個碩大的腦袋,裏邊肯定裝了不少智慧。這一點我早就看到了,所以我曾想使你成為一名律師。不過律師這行道已經越來越不體面,而當一名政治家又無利可圖。總的來說,你的判斷非常明智,做編輯這份營生是份美差,而且如果你能同時又成為詩人,就像大多數編輯都順便當詩人一樣,那你還可以一箭雙雕。為了鼓勵你肇始開端,我將讓你得到一間閣樓,並給你紙筆墨水、音韻詞典,外加一份《牛虻》報。我料定你幾乎已別無他求。”

“如果我還想多要,那我就是忘恩負義。”我熱情洋溢地回答,“你的慷慨汪洋無極。我的報答就是讓你成為一名天才的父親。”

我與那位最好的人的會談就這樣結束,而會談剛一結束,我就懷著滿腔的激情投入了詩歌創作;因為我最終登上編輯寶座的希望主要就寄托在我的詩歌創作之上。

在我寫詩的最初嘗試中,我發現那首《鮑勃油之歌》對我不啻是一種妨礙。它燦爛的光芒更多的是使我眼花繚亂,而不是使我心中亮堂。想想那些詩行的優美,比比自己習作之醜陋,這自然使我感到灰心喪氣,結果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一直在做無謂的努力。最後,一個精巧的原始構思鉆進了我的腦袋,這種原始構思時常會滲進天才們的大腦。這構思是這樣的,更準確地說這構思是這樣被實施的:從位於本城偏僻一隅的一個舊書攤的垃圾堆中,我收集到幾本無人知曉或被人遺忘的古老詩集。攤主幾乎是把書白送給了我。這些書中有一本號稱是位叫但丁的人所寫的《地獄篇》的譯本,我從中端端正正抄了一大段,該段說的是一位有好幾個孩子的名叫烏戈利諾的男人。[3]另一本書的作者我已忘掉,該書有許多古老的詩句,我以同樣的方式和同樣的小心從中摘錄了一大堆詩行,這堆詩行說的是“天使”、“祈禱牧師”、“惡魔”和其他一些諸如此類的東西。[4]第三本書的作者好像是個瞎子,記不清他是希臘人還是印第安巢克圖人(我不能勞神費力去回憶無關緊要的小事),我從這本書中抽出了50節詩,從“阿喀琉斯的憤怒”到他的“腳踵炎”以及別的一些事情。[5]第四本書我記得又是一個盲人的作品,我從中精選了一兩頁關於“歡呼”和“聖光”的詩行[6]。雖說盲人沒有權利寫光,但那些詩行仍然自有其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