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坑與鐘擺(第2/4頁)

突然,我的心靈恢復了運動和聲音,心一陣騷亂地運動,耳朵聽到了心動的聲音。接著是一陣短時間的空白。然後又有聲音,又有運動,並有了觸覺,一種彌漫我全身的刺痛的感覺。接著是一種沒有意志的純粹的存在意識,這種狀態延續了較長時間。然後突然之間,意志恢復,恐懼感蘇醒,並產生了一種急於了解我真實處境的意圖。接著是一種想重新失去知覺的強烈欲望。然後是心智完全復活,行動的努力也獲得成功。隨之而來的便是對審判、法官、黑幔、判決、虛弱和昏迷的清楚回憶。接著就是昏迷之後那遺忘中的一切,那在後來經過許多努力才使我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來的一切。

到此為止,我尚未睜開眼睛。我感覺到自己是仰面躺著,手腳沒被捆綁。我伸出一只手,它無力地垂落在某個潮濕而堅硬的表面。我讓手保持在那個位置。與此同時,我竭力去猜想自己身在何處,處境會怎樣。我極想睜開眼睛,但又不敢。我害怕向周圍看第一眼。這並不是說我害怕見到什麽嚇人的東西,而是因為我唯恐睜開眼睛會什麽也看不見。最後我終於心一橫,猛然把眼睛睜開。結果我所擔心的得到了證實。包裹著我的是永恒之夜的黑暗。我困難地喘息著。那沉沉黑暗似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空氣也濕悶得令人難以忍受。我仍然靜靜地躺著,開始盡力運用我的理智。我回想起了這次宗教法庭審判的全過程,並力圖以此推斷出我當時的真實處境。死刑判決已經宣布;那對我來說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真已死去。不管我們在小說中讀到些什麽,那類想象與真實情況都完全不相符。可我究竟在哪兒?情況到底怎樣?我知道,被宗教法庭判處死刑的異端通常是被捆在火刑柱上燒死,而我受審的當天夜裏就已經執行過那樣一次火刑。難道我已被押回原來那個地牢,等待將在數月後舉行的另一次火刑?我馬上就看出這不可能。受害者從來都是被立即處死。再說我原來那間地牢和托萊多城[1]所有的死牢一樣是石頭地面,而且也並非一絲光都沒有。

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令我血流加快,心跳加劇,一時間我又陷入昏迷。待我重新醒來,我驀地一躍而起,渾身忍不住瑟瑟發抖。我伸出雙手上下左右亂摸了一陣。我什麽也沒摸到,但我仍然不敢挪動一步,生怕會被墓壁擋住去路。我渾身直冒冷汗,豆大的汗珠凝在我的額頂。這種懸疑不安的痛苦終於使我不能承受。於是我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了腳步,雙臂朝前伸得筆直,兩眼睜得幾乎要突出眼窩,希望能看見一絲微弱的光線。我朝前走了好幾步,可周圍仍然只有黑暗與空虛。我稍稍松了一口氣。看來很清楚,至少我待的地方還不是命運最可怕的那個歸宿。

就在我繼續小心翼翼往前摸索之時,心裏不由得回憶起許許多多關於托萊多城的恐怖傳聞。其中也談到了地牢中的一些怪事,一些我認為不過是無稽之談的怪事,但那些事畢竟稀奇古怪,可怕得沒人敢公開談論,只有在私下悄悄流傳。難道他們是想讓我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世界裏餓死?或是還有什麽更可怕的死法在等著我?我對那些法官的德性了如指掌,所以我並不懷疑我面前只有死路一條,而且知道我會比一般人更痛苦地死去。我一心想知道的,或使我感到迷惑的,只是我具體的死法和時間。

我伸出的手終於碰到一個堅固的障礙物。那是一面墻,摸上去好像是用石頭砌成,給人一種光溜溜、黏糊糊、冷冰冰的感覺。這下我順著墻走,邁出的每一步都帶著某些古老的故事灌輸給我的謹慎和疑懼。但這樣並不能使我弄清那間地牢的大小,我很可能走完一圈回到原處但自己卻並不知道,因為那面墻摸起來始終是一個樣。於是我伸手去掏我那把小刀,我記得我被帶上法庭時那把小刀還在我衣兜裏。可小刀不見了,我的衣服也被換成了一身粗布長袍。我本想將那把小刀插進石壁上的某條細縫,以便確定我起步的位置。盡管在心慌意亂中,那事開始顯得像是一個無法克服的困難,但它畢竟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從長袍邊上撕下一條布帶,將其攤平橫鋪於地上,與墻面形成直角。這樣我在繞墻走完一圈時就不可能不踩到這條布帶。至少我當時心裏是這麽想的。但我沒去考慮地牢的大小,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虛弱。地面又濕又滑,我蹣跚著朝前走了一會兒,然後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我極度的疲乏誘使我就那樣躺著,而且睡意很快就向我襲來。

醒來時我伸出一條手臂,發現身邊有一塊面包和一壺水。我當時又饑又渴,沒有去想是怎麽回事就狼吞虎咽地把面包和水都送進了肚裏。很快我又開始繞著地牢摸索前行,雖然很吃力,但終於回到了那條布帶的位置。摔倒之前我已經數了52步,醒來後到觸到布帶我又數了48步。這樣一共是100步;兩步可折合1碼,於是我推測那間地牢的周長為50碼。但我在摸索繞行的過程中摸出那面墻有許多轉角,所以我不能斷定那個地窖是什麽形狀,當時我已不能不認為那是個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