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坑與鐘擺(第3/4頁)

我這番探究幾乎沒有目的,當然更不會有什麽僥幸心理,只不過是一種朦朦朧朧的好奇心驅使我探究下去罷了。我放棄了那面墻壁,決定從地牢中央橫穿而過。開始我每一步都走得極其小心,因為那地面雖然感覺上很堅實,但卻非常容易使人滑倒。不過我終於壯起膽子把步子邁得更平穩勻稱,力圖盡可能筆直地走到對面盡頭。我這樣毫不遲疑地朝前走了十一二步,這時我剛才因撕布帶而扯碎的長袍殘邊拖曳在我兩腿之間。最後我一腳踩住袍邊,重重地朝前一頭栽倒。

在剛剛摔倒的那陣狼狽之中,我沒有馬上意識到一個多少有點令人吃驚的情況,但在隨後的幾秒鐘內,當我還趴在地上之時,那情況就引起了我的注意。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我的下巴擱在了黑牢的地面上,但我的嘴及其以上面部卻沒有碰到任何支撐物,盡管它們的水平位置明顯比下巴更低。同時我的前額仿佛是浸在一種陰冷的霧氣中,一股黴菌的異味也直往我鼻孔裏鉆。我伸手一摸,這才渾身一震地發現我正好摔倒在一個圓坑的邊上,當然,那圓坑有多大當時我沒法確定。在靠近坑沿的坑壁上摸索了一陣,我終於從坑壁上摳出一小塊碎片,並讓它掉進那個深淵。開始好幾秒鐘我聽到它下落時碰撞坑壁的聲音,最後終於聽見它陰沉地掉進水裏並引起一陣沉悶的回聲。與此同時,頭頂上也傳來一陣好像是急速地開門又關門的聲響,其間一道微弱的光線倏地劃破黑暗,接著又驟然消失。

我已看清了替我安排好的死亡,並暗暗慶幸那使我免於墜入陷坑的及時的一跤。若摔倒之前我再多走一步,那我就早已不在人世了。我僥幸逃脫的那種死法,與我以前聽說但認為荒誕不經、難以置信的關於宗教法庭處死人的傳聞相同。死於宗教法庭暴虐的人有兩類死法,一類是死於直接的肉體痛苦,一類是死於最可怕的精神恐懼。他們為我安排的是第二類死法。當時長久的痛苦早已使我神經脆弱,以致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都禁不住發抖,所以無論從哪方面看,他們為我安排的死法都是對我最恰當不過的折磨。

我戰戰兢兢地摸索著回到墻邊,橫下一條心寧死也不再冒險去受那些陷阱的驚嚇,我當時想象那個地牢遍地都是陷阱。在另一種精神狀態下,我說不定會有勇氣跳進那樣的一個深淵,在瞬間內結束我的痛苦,可當時我卻是個十足的懦夫。另外我總忘不了以往讀到的關於那些陷坑的描述,它們的最可怕之處並非是讓你一下就死去。

紛亂不安的心情使我清醒了好幾個小時,但最後我又昏睡過去。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身邊和上次一樣有一塊面包和一壺水。我口渴難耐,便將那壺水一飲而盡。諒必是水裏放了麻醉藥,因為水一下肚我就感到一陣不可抗拒的困倦。我陷入一種沉睡,一種猶如死亡的沉睡。我當然不知道我究竟睡了多久,但當我再一次睜開眼時,身邊的一切竟然清晰可見。憑著一道我一時說不出從何而來的黃中透綠的強光,我終於看出了那間牢房的大小和形狀。

我剛才把它的大小完全弄錯了。那間牢房的周長頂多不過25碼。這個事實一時間又使我枉費了一番心機,真是枉費心機,因為身陷我那種絕境,還有什麽事比牢房的大小更微不足道呢?可我偏偏對這種微不足道的事產生了強烈的興趣,並絞盡腦汁一心要找出我先前量錯的原因。最後我終於恍然大悟。我先前丈量時剛數到第52步就摔倒了,而當時我離那條布帶肯定只差一兩步。事實上,我幾乎已經繞地牢走完一圈。然後我睡著了,而待我醒來時,我肯定是往後走了回頭路,這樣就把地牢的實際周長差不多多估計了一倍。當時我腦子裏一片混亂,所以沒注意到我出發時墻是在左邊,而當我碰到布帶時墻是在右邊。

關於地牢的形狀我也大錯而特錯。先前一路摸去我發現許多轉角,於是乎我便斷定其形狀極不規則。由此可見,絕對的黑暗對一個剛從昏迷中或睡眠中醒來的人有多大的影響!那些轉角不過是由墻上間隔不等的一些微微凹陷所形成的。地牢大致上是四方形。我先前以為的石墻現在看來是用一些巨大的鐵板或某種其他金屬板鑲成,那些鑲縫或接合處便形成了那些凹處。這個金屬牢籠的內壁表面被拙劣地塗滿了各種既可怕又可憎的圖案,即起源於宗教迷信的那種陰森恐怖的圖案。相貌猙獰的骷髏鬼怪以及其他更令人恐懼的圖像布滿並玷汙了地牢四壁。我注意到那些鬼怪圖輪廓倒還清晰,只是色彩似乎因褪落而顯得模糊,好像是因為空氣潮濕的緣故。我還注意到了地面,它是用石頭鋪成的。地面當中就是那個我先前僥幸沒有墜入的圓形陷坑,不過牢房裏只有那麽一個陷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