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具木乃伊的談話(第2/7頁)

在這樣纏裹著的脖子上,套著一個柱形玻璃珠項圈,玻璃珠五光十色,其排列形式構成諸神和聖甲蟲等的化身,伴著那個有翅膀的太陽。腰部也有一個同樣的項圈,或者說腰圈。

剝掉那層紙莎草,我們發現屍體保存得完好無損,沒有絲毫異味。屍體表面呈紅色。皮膚結實、平滑而富有光澤。牙齒和頭發完好如初。眼睛(似乎)被剜去,代之以玻璃眼珠,顯得非常漂亮並逼真得令人驚嘆,只是目光之凝視多少顯得過於堅毅。手指和腳趾的指甲都被鍍了亮晃晃的金。

格利登先生認為屍體表層的紅色完全是由於瀝青所致,但用一鋼具輕刮表層並將刮下的一點粉末投入火中,樟腦味和另一些樹脂的芳香味清晰可聞。

我們非常仔細地在屍體上尋找通常取出內臟的開口,但令我們吃驚的是竟然未能找到。而當時在場的人,竟無人知曉完整的或沒有開口的木乃伊並非不常遇見。制作木乃伊的慣例是從鼻孔取出腦髓,在體側切一開口掏去內臟,接著剃須,洗凈,浸以鹽,然後放上幾個星期,最後才開始那種被嚴格地稱之為“香存”的塗油填香處理。

由於沒找到任何切口的痕跡,龐隆勒醫生開始擺弄器具準備實施解剖。這時我注意到時間已是深夜兩點,於是大家一致同意把體內考察推遲到第二天晚上進行。當我們正要分手離去,有人突然提議用伏打電堆來進行一兩次實驗。

為一具至少已有三四千年歷史的木乃伊通電,這主意即使說不上聰明絕頂也足夠新鮮,我們大家頓時都想一試。懷著一分認真九分玩笑的心情,我們在醫生的書房裏準備好了電池組,並把那個埃及人搬進了書房。

我們費了好一番手腳才終於將屍體的太陽穴肌肉裸露,那裏的肌肉顯得不像屍體的其他部分那麽僵硬。但正如我們所料,通電之後屍體對電流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感應的跡象。這第一次實驗的結果的確顯得非常明確,隨著一陣對這種荒唐行為的自我嘲笑,我們互道晚安準備回家,這時我的目光無意之間落在了那具木乃伊的眼睛上,並立即在驚奇中被吸引住了。其實我最初短短的一瞥已足以使我相信,那雙我們都以為是玻璃珠的眼睛,那雙剛才顯而易見是大睜著的眼睛,現在已基本上被眼皮遮住,只剩下很少一點白膜還可被看見。

我高聲提請大家注意,大夥兒馬上就注意到了這個明顯的事實。

我不能說我當時因那種現象而感到了驚恐,因為“驚恐”二字於我當時的情形並不精確。不過要不是有黑啤酒墊底,我很可能當場發神經病。至於其他諸位,他們當時的確沒有試圖掩飾其明白無誤的丟魂喪魄。龐隆勒醫生的驚駭狀實在讓人可憐。格利登先生以一種奇特的步伐逃得無影無蹤。而我相信,西爾克·白金漢先生還不至於無恥到否認下列事實的地步,他當時手腳並用爬到了桌子下邊。

不過,待我們從第一陣驚嚇中回過神來,我們理所當然地決定馬上著手進一步實驗。這一次我們把接線點選在木乃伊右腳大拇趾上。我們在拇趾籽骨外切開一道口子,把電線接到擴展肌深處。然後我們調整了電池組,直接對分叉神經通電。這時,隨著一陣頗似生命跡象的運動,那具木乃伊先是屈卷起右膝,卷得差一點碰到腹部,然後以驚人的力量猛一伸腿,一腳踢中龐隆勒醫生,竟踢得那位紳士像離弦之箭飛出窗口,掉在了窗外的大街上。

我們蜂擁而出,想去收回那位犧牲者血肉模糊的屍骨,但卻幸運地在樓梯口碰到了他,他正以一種令人莫名其妙的倉促勁兒匆匆上樓,洋溢著一種最熱烈的鎮靜,並且比剛才更加認識到有必要進行我們嚴謹而熱心的實驗。

因此我們依照他的建議,當即在被實驗者的鼻尖切開了一道深口,醫生本人下手最狠,他使勁兒地拉扯鼻子接上電線。

無論以精神而論還是就肉體而言,不管從比喻上說還是照字面上講,實驗的結果都可謂驚心動魄。其一是屍體睜開了眼睛,並且一連飛快地眨動了好幾分鐘,就像巴恩斯先生在啞劇裏表演的那樣;其二是它打了一個噴嚏;其三是它坐了起來;其四是它迎面給了龐隆勒醫生一拳;其五是它轉向格利登和白金漢兩位先生,用地道的古埃及語對他倆說道:

“我必須說,先生們,我對你們的行為既感到詫異,又感到屈辱。對龐隆勒醫生我本來就沒指望他幹出什麽好事。他是個不知好歹的可憐的小小的胖胖的白癡。因此我憐憫他並且原諒他。而你,格利登先生,還有你,西爾克,你倆一直在埃及旅行和居住,別人也許會以為你們在那兒土生土長。你,正如我剛才所說,在我們當中生活了那麽長的時間,以致我認為你講埃及語之流利就像你用自己的母語寫作那麽流暢。而你,我從來就看作是木乃伊之忠實朋友的你,我本來真指望你的行為能更像一名紳士。可你倆見我受到這等無禮對待卻袖手旁觀,這叫我作何感想?在這樣冷的鬼天氣,你倆卻允許毫不相幹的普通人打開我的棺材,脫掉我的衣服,這又叫我作何感想?(說關鍵的一點)你們唆使並幫助那個可憐的小惡棍龐隆勒醫生拉扯我的鼻子,這究竟要我以什麽眼光來看待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