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具木乃伊的談話(第3/7頁)

讀者肯定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聽見這番話,我們要麽奪門而逃,要麽歇斯底裏發作,要麽幹脆當場暈倒。我所說的這三種行為都可以被料到。實際上它們似乎都很有可能發生。可我發誓,我迄今尚不明白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三種行為中的任何一種都沒有被我們當中的任何一人采用。不過,這真正的原因也許該從時代精神中去尋找,這種精神完全按反向判斷的規律發展,而且現在通常被認為是所有自相矛盾和不可能的事情之解答。或許那原因僅僅在於木乃伊那種非常自然和注重事實的神態,那種神態使他的話聽起來並不可怕。但無論原因是什麽,事實卻非常清楚,當時我們中沒有一人表現出特別異常的驚恐,或是看上去好像認為事情出了什麽特別異常的差錯。

至於我自己,我確信事情完全正常,因而只往旁邊挪動了一下,避開那位埃及人拳頭所及的範圍。龐隆勒醫生把雙手插進褲兜,緊緊盯著木乃伊,臉上臊得面紅耳赤。格利登先生捋了捋他的連鬢胡,並豎起了他的襯衣衣領。白金漢先生耷拉下腦袋,而且把右手拇指放進了嘴巴左角。

那位埃及人表情嚴肅地將他打量了幾分鐘,最後冷笑了一聲說:

“你幹嗎不說話,白金漢先生?你沒聽見我剛才問你什麽?請把你的拇指從嘴裏拿出來!”

於是白金漢先生略為一驚,從他嘴巴的左角抽出了右手拇指,同時作為補償,又將左手拇指塞進了上述那個縫隙的右角。

見不能從白金漢先生口中得到回答,那埃及人憤然轉向格利登先生,以一種命令的口氣要他大體上解釋一下我們的用意是什麽。

格利登先生用古埃及語做了極為詳細的回答。若不是美國缺乏印刷象形文字的條件,我會非常樂意用原文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他那番非常精彩的講話。

我最好趁這個機會說明,以下有那具木乃伊參加的談話全部是用的古埃及語,就我自己和其他幾位未曾遠行過的人而論,則由格利登先生和白金漢先生充當翻譯。這兩位先生講那具木乃伊的母語真是無與倫比地優雅流利。但我不能不注意到(無疑是為了向那位異鄉人介紹一些完全現代,當然也就完全新穎的概念),這兩位旅行家有時也被迫采用一些切合實際的方式來傳達一個特殊的意思。比如說格利登先生一時間沒法讓那位埃及人明白“政治生活”一詞的含義,於是他只好用炭筆在墻上畫出一個衣冠不整、有酒糟鼻的小個子紳士,那紳士左腿朝前,右臂甩後站在一個講壇上,緊握拳頭,眼望蒼天,嘴巴張成一個90度角。同樣,白金漢先生也沒法用語言傳達“假發”這一絕對現代的概念,最後(在龐隆勒醫生的建議下)他臉色發白地同意揭下自己頭上的實物。

不難理解,格利登先生的那番演說主要是在論述發掘和解剖木乃伊給科學帶來的極大好處。他同時也為這樣做有可能給他,具體說就是給這位名叫阿拉密斯塔科的木乃伊所帶來的任何騷擾表示歉意。結束時他給出了一個暗示(因為這幾乎只能被視為暗示),由於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已經解釋清楚,最好是按原計劃繼續進行調查研究。這時龐隆勒醫生準備好了他的器械。

對那位雄辯家最後提出的暗示,阿拉密斯塔科似乎感到了某種良心上的不安。這種不安的性質我不甚清楚。不過他表示他本人對剛才的正式道歉感到滿意,然後他跳下桌子,同在場的各位一一握手。

握手儀式一結束,我們立刻就忙著修補剛才解剖刀在我們的被實驗者身上留下的創傷。我們縫合了他太陽穴上的傷口,用繃帶包紮好他的右腳,並在他的鼻尖上貼了一塊1英寸見方的黑膏藥。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伯爵(這似乎是阿拉密斯塔科的頭銜)有點微微發抖,這無疑是天冷的緣故。醫生馬上奔向他的衣櫃,並很快就取來了一件詹寧斯服裝店最佳式樣的黑色燕尾服、一條天藍色加條紋的方格花呢褲子、一件方格花布的粉紅色女式襯衫、一件寬大的花緞背心、一件白色的男士短外套、一根帶鉤的手杖、一頂無檐的帽子、一雙漆皮高統靴、一雙淡黃色小山羊皮手套、一副眼鏡、一副胡須,外加一條長長的領帶。由於伯爵和醫生的身材尺寸不同(兩者的比例為二比一),把那堆服飾穿到埃及人身上還有一點小小的困難;不過當一切拉扯停當,他可以說是被打扮了一番。所以格利登先生讓他挽住他的胳膊,把他領向壁爐邊一張舒適的椅子,而醫生則當即搖鈴叫仆人馬上送來了雪茄和葡萄酒。

談話很快就變得輕松活躍。當然,對阿拉密斯塔科依然還活著這一多少有點驚人的事實,大家都表現出了強烈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