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具木乃伊的談話(第4/7頁)

“我本來以為,”白金漢先生說,“你早已死了。”

“噢,”伯爵非常驚訝地答道,“我才700歲出頭一點!我父親活了1000歲,而且死的時候一點沒老糊塗。”

伯爵的話引起了一連串的提問和推算。結果證明,以前對這具木乃伊年輪的估計是大大錯了。原來自從他被放入埃勒斯亞斯附近的墓穴,已經過去了五千零五十年零幾個月。

“可我的話,”白金漢先生重提話頭,“與你被埋葬時的年齡無關,事實上我樂於承認你現在仍然是個年輕人,我的意思是說你被埋葬後那段漫長時間,據您剛才的模樣來看,就是你被包裹在瀝青裏的那段時間。”

“在什麽裏?”伯爵問。

“在瀝青裏。”白金漢先生重復道。

“啊,原來如此,我多少明白了你想說什麽。這問題無疑值得一答,在我那個時代,我們除了二氯化汞幾乎不用別的東西。”

“可我們最弄不懂的問題,”龐隆勒醫生說,“就是5000年前你就已經死亡並被埋葬在埃及,怎麽會今天在這兒復活,而且看上去精神這麽好。”

“如果我真像你所說的已經死亡,”伯爵回答,“那我現在很可能仍然是一具僵屍,因為我發現你們還處在流電療法的初級階段,用這玩意兒在我們那個時代連件普通的事也做不成。可實際情況是,我當時陷入了強直性昏厥,而我最好的朋友們認為我已死去或可能會死去,因此他們立刻把我香存了起來。我相信你們都知道香存作用的基本原理?”

“這個,並不完全知道。”

“啊,我明白了。多麽可悲可嘆的愚昧狀態!好吧,我現在也沒法詳細解講解,但有必要說明,在埃及,香存(嚴格地說)就是讓全部肉體功能在其作用下無限期中止。我是在最廣泛的意義上使用‘肉體’一詞,它包括除了精神和生命存在之外的生理存在。我再重復一遍,對我們來說,香存的主要原理就在於讓全部肉體功能在其作用下立即暫停,並保持無限期的中止。簡言之,被香存者當時處於什麽狀態,那他就保持什麽狀態。而我有幸具有聖甲蟲的血緣,所以我被香存時仍然活著,就像你們現在所看見的我一樣。”

“聖甲蟲的血緣!”龐隆勒醫生失聲道。

“是的。聖甲蟲是一個顯赫但人丁不旺的貴族世家的標志,或者說‘紋章’。具有‘聖甲蟲的血緣’不過是說屬於那個家族的一員。我剛才是用的象征說法。”

“可這與你現在還活著有什麽關系?”

“對啦,按照埃及的一般習俗,屍體被香存之前得掏去內臟和腦髓,唯有聖甲蟲家族不依從這一習俗。所以,我若不是聖甲蟲家族的一員,那我早就沒有了內臟和腦髓。而沒有這兩樣東西,活下去將有諸多不便。”

“這下我明白了,”白金漢先生說,“而且我猜想,所有到手的完整木乃伊都屬於聖甲蟲家族。”

“這毋庸置疑。”

“我想,”格利登先生非常溫和地說,“聖甲蟲是埃及諸神之一。”

“埃及諸什麽之一?”那具木乃伊突然站起身來驚問道。

“諸神!”旅行家重說了一遍。

“格利登先生,聽你這麽說我都感到害臊,”伯爵說這話重新坐回椅子,“這星球上沒有哪一個民族不是從來就承認只有一個神。聖甲蟲、靈鳥之類於我們(就像類似的生物於其他民族),只是一些象征,或者說通神媒介,我們通過他們向一位創造者奉獻我們的崇拜,那位創造者太偉大,不容更直接的崇敬。”

這下出現了一陣沉默。最後龐隆勒醫生重新提起了話頭。

“據你剛才的一番解釋,”他說,“那在尼羅河畔的那些墓穴裏還有其他活著的聖甲蟲家族的木乃伊,這也並非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一點毫無疑問,”伯爵回答,“所有尚活著便被偶然香存的聖甲蟲家族成員,那現在都還活著。甚至有些故意被香存者也有可能被他們指定的解存者忽略,因而現在還躺在墳墓裏。”

“請解釋一下好嗎,”我說,“你說的‘故意被香存’是何意思?”

“非常樂意。”那具木乃伊從眼鏡後面從容不迫地把我打量了一番,然後才回答,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冒昧地直接向他提問。

“非常樂意,”他說,“我那個時代人的平均壽命是800歲左右。若非特別的意外事故,很少有人在600歲之前死去;極少數人也能活上1000年;但800歲被視為自然期限。在發現我已經給你們講過的香存原理之後,我們的哲學家們認為一種值得稱贊的好奇心可以被滿足,而與此同時,用分期生活的方式來過完這一自然期限對科學也會大有益處。其實就歷史而論,經驗也證明這種方式必不可少。比如說一位500歲的歷史學家,他可以嘔心瀝血地寫成一本書,然後讓自己被小心地香存,事先給他的解存人留下指示,他們應該在多少年之後使他復活,比如說500年之後或600年之後。而待他到期復活過來,他一定會發現他那部巨著早已變成了一個雜亂無章的筆記本,也就是說,變成一個文學競技場,一群怒氣沖沖的評注家正在上面爭吵,他們那些相互矛盾的推測和啞謎正在上面傾軋。那位歷史學家會發現,這些打著注解旗號或借以校勘名義的猜測臆斷已完全歪曲、遮掩和淹沒了正文,結果作者本人不得不打著燈籠去尋找他自己的書。待把書找到,才發現該書已毫無費心去搜尋的價值。鑒於該書已被徹底歪曲,人們會認為那位歷史學家有一項義不容辭的責任,那就是根據他個人的知識和經驗,立即著手糾正當代人關於他原來生活的那個時代的傳說。正是憑著幾位不同時期的哲人所進行的這種重新和親自校訂,我們的歷史才免於墮落為純粹的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