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姥 見世物姥(第3/6頁)

除了佛壇的磬,或神社的鈴之外,村子裏沒有會發出聲響的東西。

敬太聽過奶奶和母親唱歌,但祭典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男人也會拉開嗓門兒大聲歌唱。鉦鼓和笛子響個不停。好厲害、好厲害。

心跳加速。

興奮不已。

血液仿佛流動起來。

許許多多的人高聲歡笑、歌唱、跳舞,好厲害、好厲害。

人們穿著金光閃閃、華麗到難以置信的衣服跳舞。金、銀、紅、綠,平時看不到的顏色目不暇接地旋轉。就像神一樣。

戴面具的人、臉塗成白色的人、披著什麽的人。

每一個都好像神。

神樂。

伴奏。

神轎。

是活生生的,是活著的。

撲通、撲通、撲通,敬太的心臟隨配樂的節奏愈跳愈快。當時他心想:原來世界如此歡快。

祭典好厲害,好歡樂。

好有趣,好好玩。

敬太完全被俘虜。

只有舉行祭典的那幾天,村子不再是村子。日常作息停止,活著的人全和神明或亡者一樣,變成一種縹緲不定的存在。絕對不是死了,毋寧更加生龍活虎,唯獨這段時間,仿佛身處不同場所。在變得不是村子的村子裏,變得不是人的人,唱歌跳舞、大吃大喝、歡笑喧鬧。

大家一直抿著嘴,低著頭,成天工作,然後在那幾天變得和神明或亡者一樣,確定自己活著,又像把什麽積存起來,繼續沉默、低頭,整日工作。

平時不曉得在哪裏的神,唯獨祭典期間會加入人潮吧。加入其中,融為一體。

多麽美妙的日子。

敬太完全著迷。

不必刻意投入,仍樂在其中。

不必刻意去想什麽好玩的把戲,一樣好玩。

好玩的事降臨。

原來有這種情況。

如此美好的祭典,每年都會造訪其他村子。

在討厭的冬季來臨前,在冬季不見蹤影的夏季裏。

可是,敬太居住的村子,每六年才有一次祭典。

是敬太的村子比其他村子窮嗎?或者是做了什麽壞事的懲罰?敬太相當羨慕每年舉辦祭典的村子。他問過奶奶,為何是六年?為何得等那麽久?

“習俗就是如此。”奶奶僅僅這麽回答。

不過,由於每六年才一次,敬太村子的祭典,據說比其他村子的豪華盛大。

前一晚還有廟會夜市。

從鬧哄哄的人群、從大人之間,敬太窺見許許多多的東西。

糖果、點心、玩具、面具、飾物,等等,全是村子裏的店鋪沒有的、令人覺得棒透了的東西。是比新年的飾物花俏艷麗十倍甚至百倍的東西。

每一樣都閃閃發光,光彩奪目,甚至點起好多燈泡。

家裏只有四五只燈泡。按下開關,就會變得明亮,但夜晚的勢力果然不容小覷。燈光不敵夜晚。尤其冬夜的黑暗,勢力更為強大,燈泡微弱的光芒全被吸進去。屋子有墻壁,能容光駐留,若沒有墻,即使開了燈,仍會一片黑暗。

然而,夜市掛著好多抵抗黑夜的強力燈泡。

亮得仿佛連自己都要暈開。

還有舉動滑稽的藝人。

他們又唱又跳,念著奇妙的語句,發出陌生的聲音。那應該是所謂的特技或魔術,年幼的敬太看不明白,大人卻指著他們愉快發笑,而且不像在做危險的事,所以他大概跟著一起笑了吧。

有陀螺兀自旋轉著溜過繩索,敬太記得十分清楚。

還有會變臉的人。賣糖、賣面具、賣陀螺的,皆為外地人,不知來自何處。

一個像咒術師的老人,發出古怪的低吼,有點可怕。

那恍若在哭。

一切的一切。

始於六年前。

時隔已久,又或許是年紀太小,記憶混雜,變得曖昧不清。有些地方相當明確,但整個回憶猶如一場夢。實際上,敬太覺得那就像一場夢,可能真的是一場夢,視野一片朦朧,夜市的燈泡、伴奏的音樂、絢麗的衣裳全混合在一起。

不過很好玩,唯獨這一點絕不會錯。

此外,還有一個那不是夢的證據。

就是祭典又要來了。

這不是夢,是真的。

大人們從好幾天前就一直在準備,整個村子浮躁不安。

心神不寧的不只敬太。

連父親都靜不下來,做出許多平日不會做的事。

學校也不例外。老師說要準備祭典,不用上課。

由於不必念書,大夥兒開心玩耍,但敬太不想和低年級學生一塊兒玩。

因為——

祭典就要來臨。

然後,那一天真的到來。今晚便是祭典前夕。

興奮難耐,心跳加速,實在等不及夜晚。

敬太溜出被窩,望向窗外。

人群尚未聚集。

廣袤空曠的村景徐徐沐浴在陽光下,染上色彩。

遠山一隅格外明亮,恍若只有那裏的雲層分開,而後亮光逐漸擴散到山中,一眨眼外頭就變成早晨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