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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足足記錄了四頁筆記,又花了一個小時檢查和分析,試圖找出必須深究的疑點。我這才發現,只要從相反的角度看待這個案子,預先懷著肖恩是被謀殺而不是他主動放棄了生命這一觀點,就能看到一些很可能連警察都錯過了的疑點。他們的錯誤就在於先入為主地傾向於乃至最後接受了肖恩自殺的觀點。他們那麽熟悉肖恩,也熟知他因為特麗薩·洛夫頓一案而不堪重負。或許,每個警察都會在私底下覺得另一個警察可能會因為壓力過大而放棄生命。又或許他們見過了太多屍體,唯獨令他們感到驚訝的就是大多數警察並沒有自殺。然而,當以懷疑的眼光從那些事實中篩出一個個疑問時,我看到了他們沒有看到的東西。我研究著整理出來的那些疑點。

佩納:

他的手?

在那之後——是多久?

韋克斯勒/斯卡拉裏:

車?

暖風?

鎖?

賴莉:

手套?

我意識到最後一個問題我可以直接打電話問賴莉。我撥了號,鈴響六聲之後都沒人接,正要掛斷時,她才拿起了電話。

“賴莉嗎?我是傑克。你還好嗎?這個時間打電話給你會不會不太好?”

“我還有好的時候嗎?”

聽上去她好像一直在喝酒。

“你要我過去嗎,賴莉?我這就出來。”

“不,不用,傑克。我沒事。只是,總有那麽幾天會心情不好。我一直在想他,不能控制地想,你可以理解嗎?”

“當然,我也在想他的事。”

“那你為什麽在他走之前那麽長時間裏遲遲不來跟他談談……我很抱歉,我不該又把這些翻出來……”

我一時說不上話來。

“我不知道,賴絲。那時候我們算是吵了一架,我想我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他也是。我以為我們都該冷靜冷靜……在我回頭找他之前,他卻已經……”我意識到已經很久沒有叫過她的昵稱賴絲了,我不知道她之前注意到沒有。

“你們為什麽吵架,為了那個被分屍的姑娘嗎?”

“你怎麽知道?他告訴你了?”

“沒有,是我自己猜的。那姑娘簡直把他攥在手裏,他的一舉一動都被那個案子牽絆著,沒準你也是這樣,這就是我想到的。”

“賴莉,你已經——聽著,你一直糾結於這些並不好。試著想想那些快樂的日子吧。”我幾乎忍不住想跟她談談正在追查的那些疑點。我想要給她一點希望,能緩解她的痛苦就好,但我打住了這個念頭,現在還太早。

“這很難做到吧。”

“我知道,賴莉。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

長久的沉默隔著電話線在我們之間蔓延。電話背景音裏,什麽聲音都沒有,沒有音樂,沒有電視。我不知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所房子裏做什麽。

“媽媽今天給我打電話了。你把我要寫報道的事告訴她了。”

“是的,我認為她應該知道。”

我什麽都沒有說。

“你這通電話是為了什麽,傑克?”她終於提出了這個問題。

“只想問一個問題。這問題大概有點讓你摸不著頭腦,我就是隨口一問。那些警察把肖恩的手套給你看了嗎,或者還給你了嗎?”

“他的手套?”

“那天他戴的那副手套。”

“不,他們沒有還給我,也沒有人問過我手套的事。”

“好的,那麽,那天肖恩戴的是什麽手套?”

“皮手套。為什麽你要打聽這個?”

“不過是一些我瞎琢磨的事。要是有什麽進展,我會告訴你的。手套是什麽顏色,黑色?”

“對,黑色的皮手套,我記得邊上還有一圈絨毛。”

她的描述倒是與我在現場照片裏看到的那副手套相符。這並不真的意味著什麽,不過是一條待核查的線索,需要按部就班地來。

我們又聊了幾分鐘,我問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我會去趟博爾德城,她拒絕了。之後我們就掛了電話。我很擔心她,暗自希望剛才那番談話——或者說正常的人情交際——能讓她稍微振作一點,而不是一個人悶著。我打算辦完所有的事,順路去看看她。

從博爾德城穿行而過時,我看到沿著烙鐵山的峰頂一線已經積起了雪雲。我在這兒長大,打小就知道一旦這種雲層開始移動,壓下來的速度會有多快。我寄希望於開著的這輛社裏的福特天霸的後備廂裏會備有防滑鏈,但很清楚希望渺茫。

來到貝爾湖,我看到佩納就站在巡守崗亭外,跟一隊途經這裏的越野滑雪者交談。等待的時候,我走向湖邊。有幾塊地方的雪已經被掃幹凈了,露出凍結的湖面。我試探著走在冰凍的湖面上,從一個藍黑色的缺口往下望,想象深水中的情景。我的心開始微微顫抖。二十年前,我姐姐失足掉下冰層,葬身在這個湖裏。而現在,我哥哥又在距離這兒不到五十碼的汽車裏遇害。俯視著陰暗的冰層,我想起不知從什麽地方聽來的說法,說湖裏有些魚在冬天會被凍在冰層裏,但到了春天,冰消雪化,它們就會蘇醒,一下子從冰裏跳出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要是人類也能這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