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肖的蠢物(第2/4頁)

雷蒙德·韋斯特說話的時候語氣輕松,他自知是個名人,可以在別人不敢造次的地方行事。

格林肖小姐擡頭看了看她身後龐大豪華的建築。

“這是幢精美的房子,”她贊賞地說道,“我祖父建造了它——當然,是在我出生之前。據說他希望這座房子能震驚整個鄉裏。”

“我得說他確實做到了,女士。”賀拉斯·賓德勒說。

“賓德勒先生是著名的文學批評家。”雷蒙德·韋斯特說道。

格林肖小姐顯然對文學批評家並不看重。她仍然不為之所動。

“我把它當作,”格林肖小姐指的是這座房子,“銘刻我祖父的天才的紀念碑。一些傻子問我為什麽不賣了它,去住公寓。我住公寓裏做什麽呢?這是我的家,我就住在這裏。”格林肖小姐說,“一直都住在這兒。”她默默回想著過去,“那時我們姐妹三人。勞拉嫁給了助理牧師。爸爸氣得沒給她一分錢,借口說牧師必須遠離金錢世俗。她死於難產,孩子也沒活下來。內蒂跟一個騎術教練私奔了。爸爸自然把她排除在遺產繼承人之外。那個男人叫亨利·弗萊徹,是個英俊的家夥,但一無是處。內蒂跟他在一起並不幸福。她也沒活多久。他們有個兒子,他有時給我寫信,但他到底不是格林肖家的人。我是格林肖家最後的後人。”她驕傲地挺直肩膀,調整了一下歪戴的草帽。然後,她轉過身子,厲聲說道:

“什麽,克雷斯韋爾太太,有什麽事嗎?”

有個人從房子那邊向他們走來,她和格林肖小姐站在一起時看起來完全不同,十分滑稽。克雷斯韋爾太太的發型精致,被染成青灰色的頭發向上高高聳立,成綹的小卷和成排的大卷一絲不苟地排列著。她這身裝扮就像一位要去參加化裝舞會的法國侯爵夫人。她已人到中年,應該穿那種沙沙作響的黑絲綢裙,但實際上卻是看起來更亮的廉價人造絲黑裙。雖然她身材並不高大,但胸部豐滿挺拔。她說話時的聲音異常低沉,措辭十分講究,只有在發“h”開頭的詞時稍稍有些猶豫,最後發音時,帶有誇張的送氣音,讓人不禁想到在她年輕時,為發“h”音她應該著實費了不少工夫。

“夫人,是魚的事情,”克雷斯韋爾太太說,“鱈魚片還沒到。我讓阿爾弗雷德去看看,可他不去。”

出人意料的是,格林肖小姐咯咯地笑了起來。

“他不去,是嗎?”

“夫人,阿爾弗雷德最不聽話。”

格林肖小姐擡起兩根沾上泥土的手指,放在唇邊,突然吹了個極響的口哨,同時喊道:

“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過來。”

房子的一角立刻閃出一個年輕男子,手裏拿著一把鍬,他的臉輪廓清晰,英俊帥氣。走近時,他朝克雷斯韋爾太太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您找我,小姐?”他說。

“是的,阿爾弗雷德。我聽說你不去問魚的事兒。這是怎麽回事兒,嗯?”

阿爾弗雷德不客氣地說:

“如果您想讓我去,我就去,小姐。只要您一句話。”

“我確實想要鱈魚。我想晚餐時吃。”

“好的,小姐。我馬上去。”

他傲慢地看了克雷斯韋爾太太一眼,後者臉刷地紅了,壓低嗓音咕噥著:

“真是的!讓人無法忍受。”

“對了,還有,”格林肖小姐說,“兩個陌生的訪客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不是嗎,克雷斯韋爾太太?”

克雷斯韋爾太太不解地看著她。“不好意思,夫人——”

“你知道的,”格林肖小姐點點頭,“遺囑受益人自己絕對不能是見證人,對吧?”她詢問雷蒙德·韋斯特。

“非常正確。”雷蒙德答道。

“這些法律我還懂,”格林肖小姐說,“而且你們兩位是有名望的人。”

她把鏟子扔進除草籃裏。

“二位介意隨我去趟書房嗎?”

“樂意之至。”賀拉斯急切地說。

她帶著我們穿過落地窗,走過墻上掛著褪色錦緞、家具上蓋著防塵罩的寬敞起居室,之後又穿過一個光線昏暗的大廳,經過樓梯進入二樓的一個房間。

“這是我祖父的書房。”她說。

賀拉斯帶著極大的興趣環顧房間四周。

在他看來,這是一個充滿古怪事物的房間。獅身人面像的頭出現在與之風格迥異的一件家具上;一座巨大的青銅雕像,代表著保羅[1]和弗吉尼亞[2];還有一座龐大的青銅座鐘,上面刻著古典紋樣,那是他一直渴望拍攝的。

“這兒有許多好書。”格林肖小姐說道。

雷蒙德已經在看那些書了。他草草一瞥,發現這裏沒有一本真正讓人感興趣的書,甚至似乎沒有一本書被人讀過。這些書都是成套的、裝幀華美的經典著作,九十年前擺上去的,為的是裝飾一位紳士的書房。一些過時的小說也陳列其中,它們同樣沒有任何被翻閱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