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6頁)

“蘭斯科內特夫人經常去拍賣場買畫,”吉爾克裏斯特小姐解釋說,“這是她的一大興趣,可憐的人啊。附近的拍賣場她都去過。如今的畫都很廉價,根本不值錢。她買的任何一幅都不超過一英鎊,有的只有幾先令而已。但她常說,很可能買到值錢的作品。她常說這幅畫是意大利文藝復興前的作品,可能值不少錢。”

恩特威斯爾先生狐疑地看向那幅作品。他回想起來,科拉對繪畫一竅不通。這堆塗鴉中要有任何一幅能值五英鎊,他立刻把自己的帽子吃下去!

“當然了,”吉爾克裏斯特小姐注意到他的表情,很快猜到了他的想法,“我懂得不多,雖然我父親是個畫家——但恐怕也不算成功。我小時候常畫一些水彩畫,對蘭斯科內特夫人來說,有個懂得繪畫的人和她聊聊,應該還不錯。可憐的人啊,她那麽喜歡這些藝術品。”

“你很喜歡她?”

多愚蠢的問題,他對自己說。她難道還能回答“不喜歡”不成?他想,和科拉住在一起應該很痛苦。

“哦,是的,”吉爾克裏斯特小姐說,“我們相處得非常融洽。在某些方面,你知道,蘭斯科內特夫人就像個孩子,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我沒想到她的判斷總是那麽準確——”

沒人會用這樣的話來描述一位已逝之人。“她是個徹頭徹尾的蠢女人——”恩特威斯爾先生說,“無論從任何方面來看,她都不是個聰明人。”

“不……不是……可能不是。但她很精明,恩特威斯爾先生。她非常精明。我有些時候也很驚訝——她總是能一針見血。”

恩特威斯爾先生更感興趣了。他注視著吉爾克裏斯特小姐,心想,眼前這個女人並不傻。

“你照顧蘭斯科內特夫人有些年頭了吧,我想?”

“三年半了。”

“你——呃——是她的貼身女仆,但也同時——呃——操持家務?”

很顯然,他談到了一個微妙的話題。吉爾克裏斯特小姐有些臉紅。

“哦,是的。大部分時間是我做飯——我很喜歡下廚——也喜歡打掃和處理一些輕松的家務。當然不包括那些粗重的活兒。”吉爾克裏斯特小姐的語氣像在表達一個堅定的立場。恩特威斯爾先生完全不知道什麽是所謂“粗重的”,只得含糊地附和了一聲。

“村裏的潘特夫人負責那些粗重的家事,她每周來兩次。你瞧,恩特威斯爾先生,我並沒有打算靠做仆人過活。我的小茶館倒閉的時候——簡直是個災難——你知道,都是因為戰爭。那是一個令人愉悅的小天地,我叫它垂柳屋,所有的瓷器上都印著青柳紋——那麽精致,還有蛋糕也非常不錯——我對烘焙蛋糕和司康餅一向很在行。沒錯,當時生意很好,緊接著戰爭爆發了,物資削減,一切都結束了——我是戰爭的犧牲品,我總這麽說,也說服自己這麽想。父親留給我的錢全都賠在上面了。當然,我得四處找活兒幹。我從沒受過任何訓練。我去幫一位女士工作,可那根本不可行——她非常粗魯,也很蠻橫——我也嘗試過一些辦公室的文書工作——但壓根兒不喜歡。之後,我來到蘭斯科內特夫人這裏,我們倆各方面都很合拍——她的丈夫是個藝術家,還有其他方面。”吉爾克裏斯特小姐一口氣說到這裏,停了停,悠悠地加了一句:“可我是那麽喜歡我那間小茶館,去那兒的客人都那麽高雅!”

看著吉爾克裏斯特小姐,恩特威斯爾先生心中突然泛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眼前浮現出一幅畫面:成百個貴婦模樣的人物,在無數個叫作“海灣樹”、“姜黃貓”、“藍鸚鵡”、“垂柳屋”和“愜意一角”之類的茶館裏,穿著藍色、紫色或橘色的套裝,用精美的瓷器盛裝茶點,接待客人。吉爾克裏斯特小姐經營的這個心靈之家——典雅華貴的茶館,擁有一切舊時代茶館的高雅氣質和一批上流社會的常客。他尋思,像吉爾克裏斯特小姐這樣的人,這個國家還有很多,都有著溫柔耐心的面孔、緊繃的上唇和有些稀疏的灰色頭發。

吉爾克裏斯特小姐繼續說道:“我實在不應該說這麽多關於我自己的事。警察們非常和善,考慮也很周全。真的很和善。總部來過一位莫頓督察,他最善解人意了,甚至還安排我到巷子那頭的雷克夫人家裏過夜,但我拒絕了。我認為留在這裏是我的責任,蘭斯科內特夫人的很多好東西還都在這裏。他們把……把……”吉爾克裏斯特小姐深吸一口氣——“把屍體擡走,當然了,給臥室上了鎖,督察告訴我,會有一位巡警在廚房值夜——因為窗子被砸碎了,但今天早晨已經修好了,我真的很高興。我說到哪兒了?哦,沒錯,所以我告訴他們,我留在自己的房間裏完全沒問題,但我必須承認,我的確把一個五鬥櫃堵在門口,並且在窗台上放了一大壺水。這種事情真的很難說——萬一真的是個瘋子——我的確聽說過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