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晚我下樓吃飯的時候,感覺生活中的一切突然間都變得不真實了。

我穿衣服的時候,不止一次懷疑這一切是否都是波洛想象出來的。畢竟我的老友年事已高,而且身體孱弱。雖然他自己說他的頭腦還像以前一樣好——但事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嗎?他整整一生都在追查罪犯。這樣看來,即便事實最終證明他真的想象了一些子虛烏有的犯罪,是不是也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呢?行動不便一定讓他難受不已。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麽比他自己創造出一場追擊兇犯的戲碼更有可能的呢?一廂情願——這是典型的神經官能症。他選取了幾個媒體上報道過的事件,然後憑空臆想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物——一個隱藏在這些案件背後的幕後兇手,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艾澤靈頓太太殺了她丈夫,年輕的工人槍殺了妻子,少婦給她的姑姑喂食了過量的嗎啡,妒火中燒的妻子如她自己曾放言的那樣幹掉了丈夫,失去理智的老處女殺人之後自首——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如此。事實就是這樣啊!

雖然常理告訴我絕無其他可能,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相信波洛的敏銳判斷。

波洛說一場謀殺正在醞釀,斯泰爾斯莊園將第二次發生兇案。

時間將驗證一切,但如果波洛說得對,我們理應阻止兇案的發生。

而且波洛知道兇手的身份,我卻不知道。

我越想這一點,越氣不打一處來。坦白地說,波洛這樣做真是太無禮了!他讓我配合他,卻拒絕跟我吐露全部實情。

為什麽要這樣呢?他給了我一個理由——那顯然不夠充分!他總是說我長了一張“會說話的臉”,我早就聽膩了。我完全可以跟其他任何人一樣保守秘密。波洛一直堅持認為我是個透明人,隨便什麽人都可以輕易讀出我腦子裏的想法,這真讓人難堪。他試圖把話說得不那麽難聽的時候,也只會說這是因為我秉性善良誠實,厭惡任何形式的欺騙!

這時我想起,如果整件事都是波洛的想象的話,那麽他對我的隱瞞就可以輕易解釋了。

鑼聲響起時我還是沒想明白,於是我滿腹狐疑地下了樓,雙眼警覺地尋找波洛口中這個神秘的X。

我姑且認為波洛說的都是真的。這座莊園裏確實住了一個兇犯,他已經殺了五個人,並且還要繼續作惡。那這個人會是誰呢?

開飯前在起居室裏,我經人介紹認識了科爾小姐和阿勒頓少校。科爾小姐身材高挑,大約三十三四歲的年紀,仍然風姿綽約。而阿勒頓少校我第一眼就不喜歡。他四十歲出頭,相貌英俊,肩寬背厚,面色黝黑,話語輕佻,多有暗示。從他的眼袋來看,此人生活極為放蕩。我猜他縱情享樂、愛好賭博、嗜酒如命,而且肯定是個好色之徒。

我發現勒特雷爾上校也不喜歡他,博伊德·卡靈頓跟他說話時也顯得很生硬。雖然如此,阿勒頓卻頗受女性歡迎。勒特雷爾太太歡快地在他耳邊唧唧喳喳說個不停,他卻有一搭無一搭地應承著,顯得極為失禮。讓我生氣的是,朱迪斯似乎也喜歡跟他在一起,而且破天荒地主動上前搭訕。我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麽最差勁的男人總能俘獲最善良的女人的芳心。我的直覺告訴我阿勒頓是個無賴——而且十個男人裏有九個都會同意我的觀點。但如果換成女人,十個裏有九個都會馬上喜歡上他。

我們在餐桌前坐定,一盤盤白色的黏稠液體放到我們面前。我上下打量著桌邊的人,一邊暗自思考著各種可能性。

假設波洛說的是真的,而且他的頭腦依然清醒,那麽現在在座的人裏就有一個危險的謀殺犯——也許還是個瘋子。

雖然波洛沒這麽說,但我假定X是個男人。那這裏哪個男人是X呢?

肯定不是勒特雷爾上校,他這麽猶豫不決、軟弱無力,可不像能殺人的樣子。諾頓呢,就是我剛來時遇見的那個拿著望遠鏡沖出門的男人?似乎不太可能。他看上去是個好人,人畜無害,而且沒什麽活力。當然我也告訴自己,很多殺人犯都瘦小枯幹、其貌不揚——而他們之所以犯下罪行正是要表達自我。他們痛恨自己被人忽視。諾頓或許是這種殺人犯。但他是個愛鳥之人。我一向認為,熱愛自然是一個人心靈健康的表現。

博伊德·卡靈頓?根本不可能。他是個名揚世界的大人物。他是出色的運動員、印度地區首長,一個受人喜愛和敬仰的男人。富蘭克林我也排除了。我深知朱迪斯是多麽尊敬和喜愛他。

現在說說阿勒頓少校。我仔細研究了他很久。他是我見過的最討厭的人!一個無惡不作的家夥。不過所有這些都被他表面的魅力掩蓋了。他正在說話——正在大談自己之前失敗的經歷,用自己的悔恨換取別人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