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K奇遇記

“現實真比小說還離奇。”我將讀完的《每日新聞薈萃》拋到一旁,發表了一句評論。

其實這句話也不是我發明的,前人早有說過,但不知為何波洛馬上就做出了反應。這小個子男人動了動他的蛋形腦袋,小心地撣撣他那經過精心熨燙、褲線筆挺的褲腿,拂去想象中的灰塵,嘴裏說著:“至理名言啊,看看我的朋友黑斯廷斯思想是多麽深邃。”

我已經習慣了他這種無事生非的腔調,根本不往心裏去,只是拍拍剛讀完的報紙說:“你看過今天早上的報紙嗎?”“看了,不僅看了,而且看完之後重新整整齊齊疊好,不像你那樣隨手拋開。你總是這麽沒條理無秩序,讓人為你難過。”

(我最受不了波洛這個毛病,他對所謂的條理秩序頂禮膜拜到吹毛求疵的地步,在他看來,如果沒條理無秩序就別想破案。)

“那你看到亨利·裏德伯恩,那個劇團經理被謀殺的消息了?我就是對這個案子發了句感慨而已。現實不僅比小說更離奇,還更富於戲劇性。你想呀,奧格蘭德一家,就是報案的那家,本來過著殷實的小日子,全家人都住在一起,有爸爸、媽媽、兒子、女兒,像典型的中產階級家庭一樣,男人每天進城工作,女人料理家務,就這麽平平淡淡,盡享天倫之樂,忽然就攤上了事。他們名叫戴西米德的宅邸位於郊區斯特雷特姆。昨天晚上一家人在客廳裏打牌,突然之間,他家的落地窗就被推開,跌跌撞撞走進一個女人,身上的灰緞連衣裙血跡斑斑。她只說了一句,‘殺人啦!’就昏倒在地。她就是那個最近風靡倫敦的著名舞蹈家瓦萊麗·聖克萊爾,也許他們從報紙上見到過她的照片,所以能夠認出她是誰。”

“是《每日新聞薈萃》這麽說的,還是你浮想聯翩地編故事呢?”波洛問。

“《每日新聞薈萃》要搶頭條,能把基本情況說個八九不離十就可以了,只有我才會這麽聲情並茂地描述這種戲劇化場面。”

波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人性到處都是一樣的,而且總是那麽富於戲劇性,只不過,往往會出乎你的意料,讓你大吃一驚。記住我的忠告吧。其實我也很關注這件案子,因為與我有關。”

“與你有關?”

“不錯,早上有位先生給我打電話,代表莫雷尼亞的保羅王子與我訂了個約會。”

“那和這案子有什麽關系呢?”

“你不是有八卦小報嗎,難道你沒看過嗎?趕緊看看,寫得多有趣多曖昧。嗯,‘路人甲聽說了啥啥’,或者‘路人乙很好奇啥啥’。看看這條。”

他的小胖手指指著的那條消息寫道:“……那外國王子真的與著名舞蹈家關系非同一般?不知這位女士是否喜歡她的新鉆戒。”

“現在咱們再來說說你那充滿戲劇現場感的描述吧。”波洛說,“聖克萊爾小姐昏倒在奧格蘭德家的客廳,你剛才正說到這兒,對吧?”

我不置可否,接著說:“小姐醒轉過來可以說話時,奧格蘭德家的兩個男人就出門了。一個去請醫生來看這位受驚的女士,另一個去警署報案,在警署做完筆錄,又陪警察去了心馳山莊,就是死去的裏德伯恩先生的大別墅,距離奧格蘭德家不遠。他們發現那個大佬躺在書房地板上,後腦勺像破裂的雞蛋殼。順便說一句,這位大佬平素的口碑不怎麽樣。”

波洛這次好好說話了,“對不起,剛才沒聽你說完我就——啊,那位王子來了!”

有人通報來了一位名號為費奧多伯爵的貴賓。進來的年輕人容貌奇特,身材修長,下巴顯得單弱無力,嘴巴卻顯得熱情洋溢,那是出名的莫雷尼亞式嘴型,一雙烏黑的眼睛激情四射。

“是波洛先生嗎?”

我的朋友鞠了一躬。

“先生,我碰到大麻煩了,不知道怎樣說你才能明白——”

波洛做了個不用多說的手勢,“我明白你現在很著急,因為聖克萊爾小姐是你很親密的朋友,對嗎?”

王子很幹脆地說:“我打算娶她為妻。”

波洛坐直身體,更加凝神注視著他。

王子接著說:“我知道在別人看來我們身份不般配,但我們家裏已經有這種先例了,我哥哥亞歷山大在婚事上就不顧父皇之命娶了自己心愛的人。時代在前進,社會在變化,那種門當戶對的陳腐偏見早就過時了。其實,聖克萊爾小姐的出身並不見得比我低。你聽說過有關她出身的一些傳說嗎?”

“那些有關她出身的傳說聽起來都挺神秘浪漫的,她是個著名舞蹈演員,人們對她的背景有種種猜測也很正常。有人說她是個愛爾蘭女仆的女兒,也有人說她母親是位俄國女公爵。”

“什麽愛爾蘭女仆,簡直是無稽之談。”年輕人說,“不過第二種顯然很有可能,瓦萊麗沒有明說,我也能猜出來。她的行為舉止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可能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是無意中流露出來的。我相信來自遺傳,波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