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受到招募,是作為報社特派員在孟買分社工作時的事情。

那次臨時回國的時候,普萊斯突然接到英國外交部的傳召。

去到了指定前往的倫敦辦事處,等待他的是身穿制服的現役海軍上校。完全摸不著頭腦地,普萊斯受到了嚴厲的質詢。到了最後,對方忽然露出一個無比溫和的笑容,把手伸向普萊斯,說道:“歡迎來到軍情六處。”

後來才知道,對方是軍情六處的長官,通稱“C”。

普萊斯暫時從報社辭了職(理由是“股市裏發了大財”),在“C”手下接受間諜訓練。一年後,普萊斯又回到報社(理由是“股市裏的錢賠光了”),作為遠東特派員被派到了香港。

那之後,他表面上是報社的記者,暗地裏則作為間諜,奔走於遠東地域。

來到日本,也是因為日英同盟破裂以後,兩國外交關系急劇惡化,軍情六處急欲獲得日本的最新情報。

普萊斯喜歡日本這個國家是真的。幹凈的街道,認真又親切的人們,溫和的笑臉。他甚至想過退休以後就這樣永遠在日本生活下去。

可是,對於熱愛十年前的日本的普萊斯而言,現在的日本,的的確確就只是“敵國”。

普萊斯作為報社記者,從剛到日本的時候開始,就陸續把善意呈現日本的報道發回國內。因為這個緣故,那些討厭日本的英國人就說,“普萊斯是日本的走狗”。普萊斯寫的報道在送回國內之前都要先遞交給日方的官員,接受審查。凡是受到指摘的地方他全都毫無怨言地重新寫過。因為這樣,在日本的政府和官員眼中,普萊斯被視作“親日記者”,跟其他的外國記者相比,他所受到的監視也多少寬松一些。

所有這些,都是為了便於開展暗地裏的間諜活動。

在這十年間,普萊斯在日本國內秘密地發展起了獨立的情報網。

從港口操作員到財閥秘書,乃至宮中的女官。

從這些他稱之為“資產”的線人手中收集來情報,再以不同於新聞報道的方法不斷送回英國。普萊斯身為軍情六處間諜的這件事,就連駐日英國大使應該都不知道。

迄今為止,普萊斯已經成功地把日軍的編制、配置、轉移、中國戰線上的陸軍作戰、海軍艦隊行動計劃、日本國內輿論、乃至少數派言論等各類情報秘密地送到了英國。

只是,這次的“特訊”——結城中校的過去——是解開日本陸軍間諜機構重重謎團的唯一的突破口。和此前那些雞毛蒜皮的情報成果相比,有著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意義——

想到這裏,普萊斯皺起了眉。

有一件事讓他很在意。

按照目前為止的感覺,自己的調查大致沒有錯。

有崎晃就是結城中校。

但是,在做出這個結論之前,還必須確認一件事——有崎晃的現在。

他現在身處何地,在做什麽事情?

他婉轉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裏村老人的態度突然變了。說起少年時代的晃時,老人的表情充滿懷念,有著發自內心的喜悅,但一觸及現在的話題,他突然沉默寡言起來。他的態度顯得坐立不安,視線遊移著,表情僵硬。

很明顯,老人在隱藏著什麽。普萊斯以不至遭到拒絕的程度迂回地提著問題,然後從對方含糊的回答中得出了好幾條有可能是事實的推測。

一、裏村老人這麽多年來都沒有跟晃交談過。

二、另一方面,老人最近看見了晃。

三、現在的晃,跟從前相比判若兩人。

四、他發生變化,是在歐洲發生的上一次世界大戰的末期。在德國發生了什麽事?

到這裏就是極限了。

對於晃的現狀,裏村老人始終含糊其辭,一點兒沒打算清楚作答。

大概是被下了封口令吧。這樣的話——

只能逆向進攻了。

普萊斯暫且回到了自己家,再一次打開帶回來的報告書。

有崎晃去英國留學是在一九零六年。

英國秘密情報部從陸軍情報處分離出來、作為間諜機構獨立運作是在一九零九年。

據說擔任首任部門長官的卡明海軍上校在間諜的人選與培訓、使用方面貫徹的是其個人主張,其他人一概不得置喙。

在黎明期的軍情六處裏,是不是有過一個感覺像晃的東方人呢?

遺憾的是,卡明上校已經亡故。

只能直接去問軍情六處的總部了。反過來說,如果這一點無法得到確認,好不容易才發現的特別秘密也很容易就變成空中樓閣。

要是通過普萊斯平時用的渠道,查詢的時間太久了。

若是拜托駐日大使,使用外交包裹,時間倒是能縮短,可是原本大使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希望能盡量避免與大使接觸。

——要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