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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

普萊斯心底一片迷茫,耳邊吵吵嚷嚷的刺耳日語聽起來顯得極其遙遠。

放在桌上的雙手戴著結實的鋼鐵手銬。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究竟是哪裏出錯了?

找不到答案的疑問,一直在腦海中翻滾不停。

在此之前,他也曾多次遇到過危機。有時候是在禁止采訪取材的基地周邊受到盤問。每次碰到這種情況,普萊斯就隨便找個什麽理由含混地糊弄過去(“在電車上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終點,對不起啊”)。有時候還自己主動交出照相機,當著盤問者的面把帶著的便箋之類全部撕掉。當然了,所有這些都是偽裝,是為了掩護實際上的間諜工作。他在平時就因為按著日本政府的意向寫報道而被視為“親日派”,在日本的外務省裏也有不少朋友。若只是些小小的懷疑,通過他們的調停,當作是“誤會了什麽”就解決掉也是可能的吧。可是——

這次是抓了現行。

偽裝成收音機的特殊發報機,甚至連正在發報的密碼電文這種鐵證都被抓到了。不管什麽借口都不會有用的樣子……

惡名昭著的日本憲兵隊的審訊跟傳言的一樣,極其殘酷。

每次一說出否認的話,耳邊就會響起怒吼,然後椅子被踢翻,人摔倒在地板上。審訊者一個個地輪番進來,自己得不到一點點的休息。

與其說審訊,這其實已經是拷問了。

沒有用拳頭和竹刀直接毆打,是因為普萊斯是外國人吧。摔倒在地板上弄出外傷,事後就算出了問題,也可以聲稱是他“自己摔倒的”。

和外部的接觸被完全隔絕了。

在連續不斷的訊問中好幾次像要昏迷過去,但普萊斯在拼命地動著腦筋。

憲兵隊在那個時間點闖進家裏,肯定是因為得到了高度準確的情報。

有人在監視普萊斯的行動。

能想得到的對手,就只有一個。

結城中校。

本該是普萊斯正在追蹤的人物。是在什麽地方兩人轉換了立場?

耳邊響起了暌違十多年的“C”的話語。

——機靈的野獸發現有人在追蹤自己時,會把獵人引上死路。

“C”超級喜歡格言,這是他平時愛用的一個比喻。結城是機靈得可怕的野獸嗎。這樣的話……

獵人的死路。

那意味著什麽?想到這裏,普萊斯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結城的目標,恐怕是普萊斯在日本收獲的那些“資產”。從審訊者的話裏話外可以窺知,似乎已經有曾經和普萊斯接觸過的人陸續被憲兵隊帶走,受到了嚴厲的訊問。這樣下去的話,普萊斯在這個國家裏辛苦積累起來的東西全都要被抹殺了。無論如何都要設法,必須避免那種局面——

忽然,臉上感覺到了涼風,他擡起眼。

躍入眼簾的,是晃眼的晴空。

——對哦……已經是夏天了呢。

普萊斯呆呆地想著。

憲兵隊總部,最高一層,五樓的審訊室。

通過大大敞開著的五樓窗戶,外面的蟬鳴是如此聒噪。

果然,只剩那最後一條路了。

“煙,給我支煙好嗎?”

他擡起頭,對審問者說。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普萊斯第一次主動開口,審訊的人瞬間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我投降了。我會全都說的。”

老老實實地說了這句話,對方松了口氣的樣子,遞給他一盒CHERRY。普萊斯道了謝,抽出一支煙,點上火。

目光追逐著升騰的煙氣,普萊斯滿腦子諷刺的念頭。到頭來,什麽都沒剩下。跟這香煙一樣。深深地吸了一口,卻完全感覺不到味美。

再一次確認口袋中遺書的存在。

(我已經完了。在憲兵隊得到了很好的招待。謝謝。)

折疊起來的便條紙上寫著這樣的字句。是瞅著空子,剛才用英語飛快寫完的。

——只要有這個東西……以後總能有點用處吧。

普萊斯下定決心了。他從唇間取下已經變短的香煙,裝出精神恍惚的樣子,窺伺著周邊的動靜。

扔掉香煙同時踢開椅子站起來。距離窗戶一步半。房間裏包括審問者一共三人。不論哪個都沒處在可以阻礙普萊斯突然行動的位置上。

屏住呼吸,正要開始行動。房間的門突然打開了。

身穿陸軍軍服的一名年輕男子走進了房間。他瞥了普萊斯一眼,隨即毫不在意地走向審問者。被人搶占了先機,普萊斯一步也挪動不了。

年輕男子耳語了什麽,審問者的表情變得驚訝。看到對方出示的文件之後,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你被釋放了。”他轉臉望向普萊斯,很不愉快地說道,“外面有人來保釋你。”

釋放?有人保釋?

完全不明所以,普萊斯愣住了。打算要站起來,但或許是因為突然消除了緊張,身體好像癱瘓了一樣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