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剛剛起航就開始的暴風雨令人難以置信地停息了,一早起來,頭頂上就是一望無際的耀眼晴空。

昨天夜裏都還把船像片樹葉似的隨意擺弄的風暴終於平息下來,海面上翻著層層疊疊的白色浪花,只留下一點點暴風雨的余韻。

離開舊金山以來的第六天。

“朱鷺丸號”繞過洋面上生成的強低氣壓帶,行程比預定計劃遲了一天,現航行在海面上。

全長一百七十八米,總噸數一萬七千噸,最大速度二十一節[1]。

由於身姿優美也被稱為“海上聖母”的朱鷺丸號,是大日本極為自豪的豪華客船。

四台引擎,並且采用了節省燃料的內燃機,劃時代的經濟船型。船上的特一等客房配置成日本客廳的純和風樣式,極其引人注目。與此同時,一等客房、走廊、休息廳、閱覽室、吸煙室、餐廳等部位的內裝委托了英國一流設計師,不惜工本地使用了英國古典樣式的最高技術和裝飾材料。此外,船上還配備了美容室、攝影暗室、健身房、遊泳池甚至電影院等娛樂設施,取得了倫敦勞合社[2]的最高船級資格自然不用說了,其他諸如換氣、供暖、通信、醫療衛生,幾乎在所有方面都使用了最新技術,是貨真價實的世界最高水準的客船。

臨近中午,極目遠眺的水平線上,遠遠地已經可以望見黑魆魆的山脊,和已經看膩了的雲層成為鮮明對照。

夏威夷群島。

舊金山與橫濱之間以最短十二天能走完的太平洋航線上,火奴魯魯是唯一的中途停靠點。

午飯時候的一等艙餐廳裏,船員宣布了預計的登陸時間,由於終於得以踏上久違了的堅實土地,作為提前的祝賀,打開香檳瓶塞的聲音很快就此起彼伏地響起在各個角落。南國的陽光灑滿了甲板,出航以來由於嚴重暈船而一直縮在艙室裏的人們動作迅速地做著上岸的準備,興奮激動得連動作都走形了。

一等艙甲板上交錯四起的語聲中,英語和日語各占一半。乘客的國籍和比例差不多也就是這樣吧。其中,還有懷抱犬只的外國貴婦們的身影。

身穿雪白制服的湯淺船長出現在甲板上,指著海平面上島嶼的輪廓,向一等艙的客人們做起了介紹。

“您不過去看看嗎?”

聽到有人說話,內海脩擡起頭來。

眼前,站著一個身穿制服的高個子——他叫原,是船上的大副。

過去看看?內海以眼神反問道。原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紅了:“大家都去了左舷甲板,所以……”

環視四周,發現來到甲板上的客人全都去了船的另外一邊,聚集在開始看得見島嶼輪廓的左舷甲板上,聽著船長的解說。右舷這邊,除了坐在躺椅上攤開了報紙的內海,再看不見其他乘客。

“現在,正好有點兒忙著呢。”內海苦笑著回答,指向船上發放的英語報紙的某個位置。

“是……填字遊戲?”原大副探頭看著報紙,略有些驚訝似的低語。

“海神。”

“啊?”

“八個字母,其中第三個是S。知道是什麽嗎?”

“……POSEIDON?”

內海彎著指頭數了數字母,心滿意足地回以微笑。“果然海上的事情就應該問海上的男兒,對吧。”一邊嘀咕著一邊把字母填進空格裏。

“這麽,這個是什麽呢?‘什麽什麽變奏曲’。”

“提示呢,只有這麽多?”

“六個字母,最後一個大概是A。”

原稍微想了想,結果還是搖頭:“抱歉,這個我有點兒……”

“那就先把這個縱向的暫時放放好了。下一個是……”

正說到這裏,內海在視野一隅中注意到大副的表情陰沉了下來。

他擡頭,順著對方的視線望過去。

之前還看不見人影的右舷甲板上,不知何時有幾個男人集中站在了一起。他們的額頭湊得很近,小聲地交談著什麽。因為隔開了一些距離,聽不到交談的內容。

“但願什麽事都沒有——”

大副原依然沉著臉,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嘀咕。

內海好像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目光落在了填字遊戲上,開始下一題:

“冥府的看門狗。八個字母,第一個是K……”

這是一九四零年六月。

上年九月,在歐洲,以德國入侵波蘭為契機,爆發了第二次世界大戰。

但是在那之後,連接“中立國”日本和美國的太平洋航線卻依然因著貨客船業務而熱鬧著。不,不如說由於開戰以後大西洋變成了“作戰海域”,人員和物資都需要經由太平洋-歐亞大陸來運送,於是太平洋的貨客船航路反而呈現出一種奇特的盛況,應該稱其為“戰時行情”吧。

在太平洋上穿梭往來的“中立國”日本與美國的船只在夜間航行時也亮著明晃晃的燈,通過清楚顯示中立國的標志,來努力確保航行中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