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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

看了眼時鐘,已經過了十點半。

睡過頭了!保奈美慌忙躍起。幼兒園說最晚不能超過十點入園。鬧鐘怎麽沒響呢?

“晨會十點開始。為了讓孩子生活有規律,順利融入集體生活,請一定讓孩子準時入園。休息日也要早起,不要打亂作息。”

薰從今年四月起開始上琴美幼兒園,入園手冊的開頭用粗體字這麽寫著。這還是選了上學時間比較晚的,有的幼兒園要求八點四十五分前必須入園。每晚工作到深夜、早上容易睡懶覺的保奈美為自己方便考慮,選擇了這家雖然地點稍遠,但上學時間較寬裕的幼兒園。

她很容易就能想象出上了年紀的園長搖動著威嚴如鬥牛犬的兩頰,發怒訓話的樣子。最近也確實因為遲到次數太多,總被園長提醒。騎自行車比較輕松,但薰害怕,所以只能步行。即便算計好時間出門,還是難以避免途中薰磨磨蹭蹭不肯走,或是偏要繞路的情況,總算到了幼兒園的大門前,薰有時還會不肯進去。越罵她反倒越不動,只能說好話哄著,用小零食講條件,或是給她動畫人物的小玩具……各種費腦筋想辦法,可對方就是個三歲的孩子,有時還是無濟於事。一個月總有那麽一兩次,進幼兒園時已經過十點了。

現在叫薰起床,給她換好衣服,讓她吃飯——啊,這之前先得給幼兒園打個電話……她抓過枕邊的手機,戰戰兢兢地點開通訊錄——突然,動作停住了。

今天是周日。

對啊。所以才沒上鬧鐘啊。

幼兒園休息。

保奈美攥著手機的指尖一下子脫了力。她緩緩地將疲憊的身體再一次埋進被褥中。昨天很晚才睡,但即便今天是周日,能睡到這麽晚也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工作一多,一連幾天每天都只能睡三個小時的情況之前也有。所以能睡的時候就睡,才是長時間持續工作的訣竅,這是保奈美為自己找的借口。

可沒想到薰也一直睡到了這個時候。往常想在休息日睡個好覺都難,孩子會精力充沛地早早起床,大人也就沒法踏實睡懶覺。昨晚直到深夜媽媽都沒在身邊,淩晨又不停咳嗽,咳醒了好幾次,薰也沒睡好吧。

保奈美看向睡在身邊的薰。她的身體豪邁地露在被子外,呼呼睡得正香。保奈美不禁輕笑,她將兩手伸到薰的腋下,輕輕將她拽回到被窩。薰的另一側不見丈夫靖彥的身影。靖彥是汽車銷售,周末和節假日才正是賺錢的好時候。

天氣變冷或過於幹燥時,薰就會咳個不停。目前還沒發展到哮喘的程度,但醫生說今後很有可能會轉化為哮喘。所以,就算幼兒園那邊說不要打亂作息,保奈美還是想讓她睡到自然醒。

她在溫暖的被窩裏抱著薰。

柔弱稚嫩的身體,似乎只要圈緊雙臂就會被折斷。薄薄的眼皮上隱隱透出幾條青色的血管。白裏透紅的臉頰。臉上一層細細的絨毛。微張的嘴唇間露出小小的門齒。所有這些,都令保奈美覺得可愛至極。可愛到讓她心痛。

保奈美四十六歲。薰現在三歲。薰出生時她四十三歲。她沒想到自己能在這個年紀將薰抱入懷中。

保奈美年輕時就患有嚴重的月經不調。十一歲迎來初潮,之後再次出血是一年後了。再下一次是兩年後——基本是這麽個周期。那時她還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在學校裏看見因痛經而愁眉苦臉的同學時她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這麽輕松挺好。

然而到了高中,性知識豐富了,她才發覺這或許不是什麽好事,開始焦慮起來。保奈美鼓起勇氣告訴了母親,母親陪她一起去了婦科。雖然選了有女醫生看診的醫院,但上檢查台這件事還是讓她心懷抵觸。

結合超聲波成像診斷和驗血結果,確診為多囊卵巢綜合征。本來卵巢中有許多卵細胞,通常每個月會有一個包裹著卵細胞的卵泡成熟、破裂、排卵。但患了這種病,卵巢中雖存在多個卵泡,可發育到某個階段後卻無法排卵。保奈美也看了超聲波成像,卵巢區域有一排圓形物體,就像珍珠項鏈一樣,實際上這被稱為珠鏈狀特征。

於是她開始了治療。吃激素類藥物,打針,伴著眩暈和惡心的副作用,如此也努力堅持了一段時間。可後來覺得反正不治也不會威脅生命,又怕影響考大學,就中止了治療。上大學後去交換留學,拼命考取英語相關證書,之後又擱置了好幾年。

她和靖彥從上大學時就戀愛了,拖拖拉拉好久下來,決定跟他結婚時,保奈美如實告知了自己的病情:因為一直沒治好病,或許懷不上孩子。靖彥最初很吃驚,但他好像去查了資料,對她說:“聽說也有可能自然懷孕呢。”

話雖如此,婚後很久都沒能懷孕。就算吃激素也沒法順利排卵,人工授精也不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