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10頁)

還是這一套。但他繼續努力。‘不過你就設想——’他又說,可他現在第三次聽見過去十二小時內已經聽過兩遍的幾乎一模一樣的話,他再一次對並非個人的詞匯而是詞匯本身的貧乏感到驚訝,靠著這實在是幾乎千篇一律的貧乏詞匯人居然能成群結隊地大量集居在簡直是擁擠不堪的水泥築造的地區甚至還過得相對來說挺友好和睦:甚至連他的舅舅也一樣:

‘那就設想一下吧。路喀斯在從白人背後開槍打死他以前就該想到這一點。’只是在事後他才意識到舅舅現在也在對哈伯瑟姆小姐說話;當時他既沒有重新發現她就在房間裏也沒有發現她的存在;他甚至於不記得她早就停止存在了,轉過身,關上門,擋住舅舅毫無意義的貌似有理的話語:‘我已經告訴他應該怎麽做。如果要出事的話,他們在當地,在他們的家裏,在自己的後院裏就幹了;他們決不會讓漢普敦先生把他帶到鎮裏來的。事實上,我還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讓他這麽做了。不管是運氣還是組織工作的失誤還是因為老高裏先生年紀老了不中用了,反正結果很好;他現在挺安全的,我會勸他承認犯了殺人罪;他年紀大了,我認為地方檢察官會接受這一點的。他會去州監獄,也許過幾年如果他還活著——’他關上房門,他以前已經聽過這番話不想再聽了,走出那間他一直沒有完全走進去而且根本不該停留的房間,第一次松開了他一直緊握著的球形門柄懷著一個正在燃燒的房間裏努力想把一串斷了線的珠子撿起來的人所感到的瘋狂而糾纏不清的耐心想道:#現在我又得返回監獄去問路喀斯墳墓在哪裏##:認識到路喀斯可能性懷疑和其他種種跟實際願望正好相反的事情[45]他確實希望舅舅和縣治安官會承擔責任到那裏去進行考察的,不是因為他認為他們會相信他而完全是因為他根本無法想象自己和艾勒克·山德如何來處理這件事:終於他回憶起路喀斯早已經考慮到這一點,也預見到這一點;他沒有感到寬慰而是懷著又一陣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他可能會有的強烈憤怒和氣惱;想起來路喀斯不僅告訴他他的要求而且講了具體的地方甚至怎麽上那兒去然後才用事後想起來的方式問他肯不肯幹:——聽見書房裏面報紙在父親膝蓋上的沙沙聲聞到他手邊煙缸裏點燃著的雪茄煙的香味然後看見一縷青煙慢慢地從打開的房門飄了出來因為他父親一定在某個類似中斷或陣痛[46]的時刻拿起煙抽了一口:(想起來)甚至他該用什麽辦法上那裏去再趕回來[47],於是他想象自己再一次打開房門對舅舅說:#忘了路喀斯吧。只要把你的汽車借我用一下##然後是走進書房對總是把他們家汽車的鑰匙放在口袋裏到晚上脫衣服睡覺時才想起來拿出來放在他母親第二天能找到的地方的父親說:#爸,把車鑰匙給我。我要趕到鄉下去挖開一座墳;##他甚至想起了門前哈伯瑟姆小姐的小卡車(不是哈伯瑟姆小姐這個人;他從來沒有再想到過她。他只記得在不到五十碼以外的街面上有一輛空車子看來沒有人看守著);那鑰匙也許,可能,還插在啟動開關和轉向鎖的孔眼裏那個逮住他搶劫他兒子或兄弟或表親的墳墓的姓高裏的人完全可以說還抓住了一個偷汽車的小賊。

因為(他不再想了放棄雜念揮一下手擺脫那些憤怒的如飛舞的五彩紙屑的低級滑稽故事從而清醒過來)他意識到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應該到那邊去甚至沒有懷疑過他應該把屍體挖出來。他能夠看到自己毫不費力地甚至也不花很多時間便抵達教堂,到達墓地;他可以看見自己居然單槍匹馬地把屍體挖出來搬上來甚至還不花很多力氣,沒有大口喘氣沒有繃緊肌肉憋住氣,也沒有撕心裂肺的畏怯退縮的感受。只是就在這個時候那整個粉碎的坍塌的午夜(雖然他又窺視又喘息但他看不到午夜的遠處更看不到它以外的地方)嘩啦啦地朝他頭上壓下來。於是(走動著:他自從關上那辦公室房門的第一秒鐘的瞬間起就沒有停下過腳步)他猛一使勁把自己的身心投入一種十分透徹的經過憤怒的思考與分析的理智狀態,一種平靜的精明的孤注一擲的理性思維,不是考慮贊成或不贊成因為沒有人贊成:他要到那裏去的理由是因為需要有個人去但別人都不去而需要有個人去的理由是因為甚至連縣治安官漢普敦先生他們都並不完全相信高裏一家和他們的親戚朋友今天晚上不打算把路喀斯從監獄裏拉出來(參見縣治安官安插在監獄底層大廳裏好像是在有照明的舞台上的威爾·裏蓋特和他的獵槍任何走近的人在還沒有到達大門時就會看見他或者被他看見)因此如果他們[48]今天晚上都在鎮上想辦法對路喀斯處以私刑的話在那一頭就不會有人在閑逛等著在他打開墳墓時逮住他如果這是個具體事實的話那麽反過來的假設也就成立了:如果他們今天晚上不來鎮上殺害路喀斯的話那跟死者有直接血緣關系或不過因為打狐狸釀威士忌買賣松木而跟他有關系的五十到一百個男人或小夥子中的任何一個就有可能在無意之中發現他和艾勒克·山德:還有這一點,還有這一條:出於同樣的原因他必須騎馬去:因為只有十六歲的除了馬沒有別的交通工具的小夥子才騎馬去別人是不會這樣做的即使在這一點上他還必須做出選擇:是一個人花一半的時間騎馬去然後花三倍的時間一個人把屍體挖出來搬上來(因為一個人的話他不光得承擔全部挖掘工作而且還得觀察四周留心動靜)還是帶上艾勒克·山德(他以前跟艾勒克·山德兩人一起騎著棒小夥子走過十多英裏地的——那是一匹高大的瘦骨嶙峋的騸馬曾經馱著一百七十五英磅的重量還跳過五道橫杠接著甚至馱著兩個人還好好地慢跑一番然後甚至還作長距離小跑速度跟慢跑差不多只不過連艾勒克·山德都在鞍子後面沒坐多久就受不了此外還馱著他們倆說不上名堂地半跑半顛地走上許多英裏。艾勒克·山德在馬慢跑時坐在他身後然後在馬邊上小跑拽著右邊的馬鐙為下一階段做準備)從而花三分之一的時間把屍體起出來但冒著讓艾勒克·山德在高裏家人提著煤油來的時候給路喀斯做伴的風險:突然他發現自己逃回到那五彩繽紛的低級滑稽故事裏去了就跟你不斷推延最終不得不把腳放進冷水的時刻一樣,想著看著聽著自己努力向路喀斯作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