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羅德和露西爾兩人跟平常一樣,在前廊坐著。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天氣十分炎熱,所幸還有一絲西風不時吹過,否則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哈羅德和露西爾兩人不由得感到,這個世界還是有溫馨的一面的。

哈羅德坐著,默默地吐著煙霧,盡量不讓煙灰落在新的卡其長褲和藍色工作服上,那可是露西爾給他新買的。平常他們總是要拌個嘴、吵兩句,但是現在兩人都沉默不語,只通過陰郁的眼神、動作和那條新褲子來表達一種不安。

自從政府發布了復生者不許出門的命令之後,住在教堂的威爾遜一家就失蹤了。牧師說,他也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但是哈羅德對此有自己的猜測:過去幾個星期,弗雷德・格林一直上躥下跳,到處煽動人們的情緒,反對威爾遜一家住在教堂裏。

哈羅德有時會回想起當年的弗雷德。曾經,弗雷德和瑪麗經常在周日一起來家裏和他們共進晚餐。瑪麗總是會站在客廳中間唱歌,聲音婉轉悠揚,而弗雷德就坐在旁邊看她唱,像一個孩子在漆黑孤寂的森林裏,突然遭遇了一場流光溢彩的狂歡節。

但是,瑪麗突然患乳腺癌去世了。腫瘤擴散時她還很年輕,根本想不到去做這方面的檢查。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但弗雷德仍然很自責。後來,他就變了,現在的他跟當年的樣子判若兩人。但哈羅德還是記得,一九六六年那慘痛的一天,弗雷德陪著哈羅德一起磕磕絆絆穿過灌木叢,懷著共同的恐懼尋找那個失蹤的男孩。

又是一陣風吹過,遠處傳來巨大的重型卡車轟隆隆駛過路面的聲音。盡管建築工地設在阿卡迪亞中心位置的學校那邊,距離他們家很遠,但那聲音還是那麽清晰可辨,就好像專門在向這對老夫妻宣誓著什麽。

“依你看,他們到底在造什麽呢?”露西爾一邊問,一邊忙著補一條冬天磨壞的毯子。現在這個時候,正適合把壞了的東西修補一下。

哈羅德還是一邊吐煙圈,一邊看著雅各布在橡樹下開心地跑來跑去,斑斑點點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孩子正在唱歌,不過哈羅德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首。

“依你看,他們到底在造什麽呢?”露西爾又問了一遍,聲音稍微提高了一些。

“籠子。”哈羅德說著,噴出一大團灰色的煙。

“籠子?”

“給那些死人造的。”

露西爾停下了手中的針線活兒,把毯子扔在前廊上,又把針線等工具利索地收進針線包裏,叫道:“雅各布,寶貝?”

“怎麽了,媽媽?”

“跑遠一點到院子裏去玩吧,到木蘭花旁邊的灌木叢那邊去,看看能不能給咱們找到幾顆黑莓?晚飯之後吃幾顆最好了,對吧?”

“好的,媽媽。”

孩子接到了媽媽的最新指示後,把手中的木棍當成了一把劍。他像上戰場一樣大吼一聲,然後朝著院子最西邊的木蘭花叢一溜煙飛跑過去。

“要待在我能看見的地方!”露西爾大喊著說,“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媽媽。”雅各布也用喊聲來回應她,他揮舞著那把木頭短劍向一排木蘭樹砍去。通常,媽媽都不讓他跑得太遠,甚至稍稍離開房子一點都不行,所以現在他特別開心。

露西爾站起來,走到前廊的欄杆邊。她穿著綠色的連衣裙,領子上繡了一圈白花,袖子上還別著幾個安全別針,因為她覺得待在家裏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用到安全別針。她花白的頭發在腦後紮了個馬尾,還有幾綹耷拉到了眼前。

因為坐得太久,加上還要陪雅各布一起玩,她的尾椎骨又疼了起來。她呻吟著揉了揉屁股,微微嘆了口氣,覺得有些沮喪。她兩手放在欄杆上,低頭看著地面。

“我受不了你的說法。”

哈羅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用鞋跟把煙踩滅,感受著胸腔中最後那團尼古丁慢慢消散。“好吧,”他說,“我不用那個詞了行嗎?我換成‘復生者’,雖然我還是不明白這個詞能比其他說法好多少。你自己願意人家叫你‘復生者’嗎?聽起來好像包裹被打回來一樣。”

“你可以試著管他們叫‘人’。”

“但他們不是人——”從妻子的目光中,他明白現在不是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們其實是一類……特殊的人,就這麽回事。就好像我們稱呼某人為共和黨或者民主黨一樣,就好像用血型來歸類某人一樣。”他有些緊張地搓搓下巴,感覺到有硬硬的胡茬。他有些吃驚,自己怎麽會連胡子都忘了刮呢。“最起碼,”哈羅德把沒刮胡子的問題先從腦子裏推出去,接著說道,“我們得有個詞稱呼他們,這樣的話,說起來的時候就都知道指的是這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