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獨闖塞班島(第2/8頁)



  米勒同我與那些花錢的乘客從不坐在一起,我們無休止地玩著跳棋——每次都毫無例外地陷入僵局——政府的代理人闖進我痛苦悲傷的故事中,在每一個細節上都糾纏在一起。他為我設計著行動計劃與逃跑路線,卻並不把這些計劃形諸文字,就像藥丸一樣,一切都是口述的。

  “這省卻了我們吞下那些紙張的煩惱。”米勒說,我根本看不出來他是在開玩笑,還是當真。在他那公事公辦的態度裏,從來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的幽默感。

  舷窗外,我不時看見一座座小島的島尖,我們就像一片面包屑,向著中途島的環礁飄過去。

  中途島上有一座美麗的環島礁湖,還有穿著白制服的殷勤的泛美航空公司的員工,他們等候在降落浮板後面的長長的、涼亭似的碼頭上。一條鋪著磚石的甬路一直通向有著白色柱子的旅館,旅館兩側的廂房像手臂一樣伸展著,把我們包圍在裏面。房間裏有席夢思床,帶熱水的浴室,帶柳條家具的起居室,還有穿白制服的旅館服務員端上來的具有異域情凋的飲食。

  那夜,我親密的夥伴米勒與我坐在寬敞的遊廊上,閑望著起伏不定的海浪沖擊著巋然不動的礁石,看著頭上長著白毛、像火雞一樣的大鳥沿著海岸狂奔,拍動著雙翅想要起飛,卻無一例外地翻了個筋鬥,在飄飛的羽毛中摔倒在沙灘上。很多乘客都覺得這番景象很有趣,而在起飛時墜落在地上卻永遠不會是引我發笑的場面。

  “黑腳信天翁。”米勒對我說。“實際上,一些人稱中途島為‘信天翁之谷’……它們是地道的萊桑島信天翁。”

  “我需要記住這些事嗎?如果需要,我可真高興它不用寫下來,我一直討厭記住有關鳥類的習性。”

  “不,”米勒毫無幽默感地說,“你不用記住這些。”

  於是,我當然沒記。

  第二天所住的旅館在衛克島,幾乎同中途島的旅館一模一樣,但這座熱帶環礁小島卻貧瘠、荒涼,是寄居蟹與老鼠的家園,而不是人類的,直到像“帆船”號這樣的飛機載來客人。這裏沒有淡水,沒有樹蔭,沒有港口,只有沙丘上生長著的一叢叢低矮的灌木,娛樂活動是每人發一只汽槍,去打老鼠。我沒有去。

  關島峭壁下的港口裏停泊著海軍戰艦與幾艘貨輪,一位個子矮小的東方人開著黃色的小巴士載著我們沿著海邊公路行駛著,公路兩側是高大的黃蝴蝶屬的樹木,樹上開著茂盛的紅花。這裏的景色幾乎使我忘記了衛克島,但我的胃卻不安分起來,任何景色,不論是荒涼的還是富饒的,都無法滿足它。

  我在“帆船”號上同那些腰纏萬貫的遊客的旅行抵達了終點;而不久以前,我那溫和機敏的朋友米勒,還沒有站在我這一邊。我會從事這項被含蓄地稱之為“冒險”的活動的,而它現實些的稱謂應該是“傻瓜的差使”,而更有可能的情形是一項“自殺行動”。兩千美元,一半來自基金會,一半來自山姆大叔,這就是我全部的報酬。錢是好東西,尤其是在那些經濟蕭條的日子裏,但問題是只有活著,我才能使用它們。

  我究竟為什麽要做這件事?

  在這次旅行的各段路程中,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這個問題,答案是阿美,阿美和她私下裏告訴她的秘書的那個可能存在的孩子。不論何時我透過“帆船”號上的舷窗玻璃眺望著閃閃發亮的太平洋,我都知道自己為何而來:她就消失在這一片茫茫的水域裏。

  現在,坐在關島上的一座遊廊裏,旁邊就是海軍半圓形的活動旅館,我喝光了杯中最後一口朗姆酒,凝望著大海。乘“帆船”號,半個小時左右就能到達塞班島,但我不打算坐水上飛機。

  米勒站了起來,我也站了起來,一位像標本一樣的怪人走到我們身邊。他穿著袖口卷上去的淺藍色棉布襯衫和一條深藍色的棉布褲子,腳上是一雙白膠鞋。他的皮膚是棕色的,像皮革一樣,被陽光曬成褐色的頭發剪得短短的;他用狹長的眼睛打量著我們,挺直的鷹鉤鼻子顯示出的力量彌補了害羞的男孩似的笑容給他面孔上帶來的缺撼;他的脖子很粗,雙臂結實粗壯,而腰卻很細;他的手腕小巧,手掌又厚又寬而且有力——他正把一只手伸向米勒,同他握手。

  “船長,”米勒說,“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這位是你的乘客。”

  “我們搭載乘客的情況很特殊,黑勒先生。”他說,早已知道了我的名字。他的聲調裏帶著新英格蘭語的拖腔,當他向我伸出手來時,他的臉上洋溢著男孩似的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