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米切納驅車向南開往布加勒斯特,孤兒院的場面在腦子裏面久久不能散去。

就像這些孩子中的許多孩子一樣,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他是很久以後才知道他的生身母親住在科羅夫恩,都柏林北部的一個很小的愛爾蘭村莊。她懷孕的時候還沒有結婚,年齡也不到二十歲,他的親生父親是誰沒有人知道,或者至少這是他生身母親堅定不移的主張。那時流產還是聞所未聞的事情,愛爾蘭社會嘲笑那些未婚媽媽到了一種近乎殘酷的程度。

於是教會填補了空白。

生育中心是都柏林的大主教對那個地方的稱呼,但是那裏就跟垃圾堆積場差不多,就像他剛剛去過的地方。每個生育中心都是修女經營的,而不像茲拉特這裏富有同情心的人,但是那些即將生育的母親在這些難對付的女人的手下,就像罪犯一樣。

在分娩前和分娩後,懷孕的婦女們被迫做那種粗重的勞動,工作環境非常糟糕,可怕,報酬少得可憐,或者根本就沒有報酬。一些婦女挨打,一些婦女挨餓,大多數婦女都遭到了虐待。對於教會來說,她們都是有罪的人,這種被迫的悔罪是通往救贖的必經之路。然而,她們大多數都是農村女孩,幾乎負擔不起養育孩子的費用;有些婦女同所謂的男人是非法關系,要麽是父親不承認這個孩子,要麽就是她們自己不想聲張;還有一些是妻子們,她們違背了丈夫的意願懷了孕。共同的性質是她們都是恥辱的,因為一個不想要的孩子,沒有一個人願意讓別人注意到自己,或者是她的家庭。

孩子生下來以後,它們會在生育中心呆上一年,也許兩年的時間,慢慢地同他們的母親斷絕關系,每天呆在一起的時間都會少一點。最後通牒在頭天晚上才發布出來,第二天早上一對美國夫婦就會來領孩子。只有天主教徒才有權力領養孩子,他們必須同意在教堂裏養育孩子,並且不公開這個孩子是從哪裏來的。聖心領養協會這個機構的創立就是為了運行這個項目的,如果向這個機構捐助現金,會贏得大家的感激但捐款也不是必須的。可以告訴孩子們他們是領養的,但是要求那些新父母必須說他們的父母已經不在了,大多數的生身母親也希望這樣,她們抱著這樣的希望,她們所犯下的錯誤的恥辱會隨著時間而慢慢消失。她們不希望別人知道孩子給了別人。

米切納還能夠清晰地回憶起那個日子,他來到自己出生的地方--生育中心,灰色石灰石的建築位於樹木叢生的山谷裏,這個地方叫做金尼佳德,距離愛爾蘭海不是很遠。他從那幢廢棄的建築物裏穿過,想象著那個痛苦的母親,孩子永遠離開生育中心的頭一天晚上,母親偷偷溜到保育室裏,就是為了最後看一眼孩子,鼓足勇氣跟孩子說再見,心裏不免想到,為什麽教會和上帝能夠允許這樣折磨人的事情發生。她真的是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嗎?如果那樣的話,孩子的父親就沒有同樣的罪行嗎?為什麽她要獨自承擔所有的罪過?

還有所有的痛苦。

他站在樓上的一個窗戶前面,看著下面的桑椹樹,打破寂靜的唯一聲音來自於一股微微的熱風,在空洞的房間裏面回蕩著響聲,就像小孩子的哭聲,那些曾經在這裏日漸衰竭和痛苦的孩子。他感受到了那樣一種悲壯和撕心裂肺,當孩子被帶到車上,而母親試圖看最後一眼孩子。他的親生母親就是這些女人中的一個,她到底是誰,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孩子們幾乎沒有姓氏,所以根本沒有辦法把孩子同母親對上號。多虧了一個修女的朦朧記憶,他才多少了解到了一些關於自己的事情。

二千多個嬰兒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愛爾蘭,其中就有個嬌小的男嬰,留著淺棕色的頭發,綠色的眼睛大而明亮,他要去的目的地是美國佐治亞州東南部的城市薩凡納。他的養父是律師,養母則全身心地愛護這個新來的兒子。他成長的地方是大西洋岸邊的一個高級中產階級的社區。他在學校裏表現非常出色,成了一名牧師和律師,這讓他的養父母非常滿意。後來他去了歐洲,同一個孤獨的主教交往甚密,這個人後來成了教皇,在愛爾蘭經歷了痛苦失敗的同一個教會的一部分。

他十分喜歡自己的養父母,他們一直信守著最後的契約,總是對他說,他的親生父母是被人殺害的。最後在她的彌留之際,養母才跟他說了真相,這是一個聖徒般的婦女對她牧師兒子的懺悔,希望他和上帝都能寬恕她。

她在我腦海中出現好幾年了,科林,我們把你帶走的時候,她會是怎樣的感覺呀。他們努力告訴我這樣做對你是最好的,我也試圖告訴自己這樣做是正確的,但是她還是出現在我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