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信濃路

藍珀爾夫人在輕井澤預訂的是一個雙人間。

賓館的前台告訴羅絲,房錢已經付了,餐飲費退房的時候一並結算。

羅絲躺在床上,看著另一張還鋪著床罩的床,心想藍珀爾夫人應該已經把兩張床的錢都支付了,或許,她本想在這裏和她心愛的男人共度春宵呢。

想著想著,羅絲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羅絲故意沒有告訴中垣自己來輕井澤的具體行程和安排。翌日清晨,她給法瑞寺打了個電話。

“你已經出發了?”

聽到中垣驚訝不已的聲音,羅絲心頭湧上一陣暖意。

中垣曾再三邀請羅絲上他家的寺廟去玩。他說寺裏挺寬敞的,而且自己也和父親說過羅絲的事,叫羅絲不必拘謹。

中垣的邀請,對羅絲似乎有特殊的魔力。

“如果不會太麻煩您的話……”

羅絲接受了中垣的邀請,但是馬上又感到一陣不安。

在東京的那幾天,她目之所見全都是高速公路和摩天大樓。說得誇張點,在日本的這些日子,她只看見了歐式日本的表象,尚未與真正的日本對決。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名武士,正要前赴西歐氛圍較為淡薄的鄉下征戰。以前她只從車窗裏匆匆瞥見過日本的農村,還沒有真正深入其中。

從在上野站搭上信越線第二特快列車“淺間號”開始,她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車窗外的風景。

浦和的鄉下一片蔥郁,沒有高樓大廈,只有一望無際的田野。

“田園風光……”

羅絲這麽想著,心情忽然有些緊張起來。到了大宮站附近,當她看到突然出現的高樓大廈時,才覺得稍稍有些安心。

列車駛至碓冰崖附近,周圍的山上都是杉樹。整齊劃一的綠色使她覺得這是人工林——看著山巒勾勒出的幾何圖形,她感到異常平靜。

她試圖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來觀察自己內心的這種變化。

從右側車窗可以看到濃霧繚繞的淺間山。而左側車窗外,低緩的大山如巨大的屏風一般一字排開,遠遠望去,山脊就像是用手捏起來似的。

羅絲覺得這樣的風景似曾相識,好像在歐洲看到過,只是一時想不起究竟在哪裏。

“莫非,是自己無意間,想把這裏和歐洲拉到一起?”

她用第三者的眼睛窺伺著自己的內心。

“難道我是在害怕日本的風土民情?”

車廂裏靜悄悄的。

羅絲環顧了一下周圍,然後輕輕搖了搖頭:“不是害怕,只是稍稍有些緊張罷了……”

中垣在小諸站等她。見到羅絲,他接過行李問道:“累不累?”

“還好。”

從輕井澤到小諸,只需要二十分鐘,加上她昨晚睡得很好,所以絲毫不覺得累。

“去我家之前,先去懷古園看看吧?離車站挺近的。”

“懷古園?”

“就是小諸城的遺跡。”

“啊,就是島崎藤村4的……”

在東京的中學裏念書時,羅絲曾在語文課上學過藤村的詩——

小諸古城畔

雲白遊子悲

……

“你知道啊,那我就不用多說了。現在整個城已經改造成了公園,不過還是可以引發些許懷舊之情。”

這就是日本的詩情!

不過對羅絲來說,十三年來所懷之“舊”,只不過是一段段用鉛字堆砌而成的拼圖罷了。

懷著不安的心情,羅絲走進了懷古園的大門。

這裏曾經是小諸城的三門。那四坡屋頂式的雙層城門,至今大約有兩百年的歷史了。

穿過二門,前往紅葉橋的途中經過一個小小的祠堂。簡樸的牌坊和草繩,還有長滿青苔的石垣。墻邊豎著一面紅色的旗幟,上頭寫著“大願成就”四個大字。或許當年那面旗也曾鮮紅亮麗,而如今已經褪色了。

“為什麽不打理一下呢?”羅絲問中垣。

“這種地方,要是翻修一新的話,不就沒有價值了嗎?畢竟這座公園就叫懷古園啊。”中垣簡單地解釋說。

當年的小諸城主牧野氏只是一個擁有一萬五千石的小諸侯,由他主持建造的三層天守閣在寬永年間曾遭遇雷劈,如今雖然殘留了下來,但並沒有給人帶來壓迫感。

藤村紀念館前,有一株巨大的櫸樹直聳天際。天守閣對面的北谷裏,郁郁蔥蔥全是樹。

這裏最令遊人感到驚訝的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天然的,沒有人工雕琢的痕跡。

羅絲和中垣登上後城門遺址的台階,那裏有一座傘形的亭子,裏邊設了些長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