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頁)

“看得見東西啊!”他重復一遍,“這座監獄,”菲爾往下說,“是繞著一個絞刑架蓋的。史塔伯斯家族上下兩代都是那裏的典獄長。在你們美國叫做牢頭。史塔伯斯家族的繼承人注定總是斷頸猝死。想來就教人毛骨悚然。 ”菲爾劃了一根火柴點雪茄。藍坡一看,他在笑。

“我不是要講鬼故事嚇你,”他呼嚕呼嚕地抽了幾口雪茄之後補上一句,“我只是替你做好心理準備。我們不像美國人那麽幹脆、務實。這兒整個鄉間都充斥著鬼魅的迷信。空氣中都嗅得到。因此,若你聽說有關提著燈的佩姬,或是林肯大教堂上面的淘氣鬼,或任何特別有關那座監獄的傳說,可別見笑喔。”

一陣沉默。然後藍坡說:“我不會笑的。我這輩子一直想找一幢鬼屋瞧瞧究竟。當然,我不信的啦,但興趣並未因而減低。關於那監獄倒底有什麽傳說?”

“想像力太過豐富,”博士注視著雪茄上懸著的煙灰,喃喃自語地說,“鮑伯·梅爾森是這麽說的。明天再全盤告訴你。我留了剪報。小馬汀·史塔伯斯可是得花一個鐘頭待在典獄長室,打開保險櫃看一看裏頭是些什麽的。你曉得,史塔伯斯家族擁有查特罕監獄所在的這塊地,差不多兩百年了。這塊地現在仍是他們的,鎮上從未接管。而土地所有權則屬於學法律的那些人所謂的長子限定繼承——不許賣的。史塔伯斯家老大二十五歲生日那天晚上就得到監獄去,打開典獄長室裏的保險櫃,賭賭運氣。”

“賭什麽?”

“我也不知道。沒人曉得裏頭是什麽。繼承人不能說,直到他把鑰匙交到他兒子手上的那一天才行。”

藍坡挪動了一下。腦海裏浮現一個陰暗的廢墟,一扇鐵門,和一名男子手裏提盞燈,轉動一把生銹的鑰匙。他說:“老天!聽起來……”但找不到恰當字眼,他竟苦笑。

“英國就是這樣呀。怎麽啦?”

“我只是想,假使在美國,新聞記者、攝影機和人潮早就團團圍住那個監獄,湊熱鬧去了。”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他老是這樣。與這些英國佬相處,就像和一位你自認為熟悉的朋友握手一樣,忽然對方的手一溜煙地就抽走了。雙方總有什麽地方不起共鳴,即使講著相同的語言,也無法掩飾這道鴻溝。他看見菲爾博士在眼鏡背後眯起眼睛瞧著他。然後,好險,這位老字典編纂家笑了。

“早跟你說了,這兒是英國嘛,”他答道,“沒人會去打擾他。大家對於史塔伯斯家族屢屢斷頭送命的這件事,都蠻忌諱的。”

“那你說呢?”

“怪就怪在這兒,”菲爾博士點了點頭說,“他們多數真是這麽個死法。”

兩人對此話題未再多說什麽。晚餐的酒似乎使生龍活虎的博士遲緩下來。要不然就是他陷入了某種唯有待在角落,在雪茄一口一口規律地燃亮、轉暗中才能進行的沉思。他拿了一條老舊的花格子呢長圍巾披在肩頭,大把的亂發向前飄蕩。要不是他眼皮底邊目光微露,從黑色緞帶系著的眼鏡背後透出一絲慧黠,藍坡還滿以為他睡著了呢。

抵達查特罕時,這美國人心中的不真實感全面襲卷而上。此刻火車尾的紅燈已順著鐵軌漸行漸弱,巍巍顫顫的一聲汽笛也一同逝去。月台上空氣冷冽。火車經過,一只狗遠遠朝著它吼,緊接著群犬齊上,吠聲旋又怯怯地告終。藍坡尾隨他,兩人喀嚓喀嚓地踩著碎石地從月台走上來,腳步聲響得驚人。

一條白色的路蜿蜒在樹與平坦草地之間,一片沼地霧氣彌漫,一潭黑水在月下發光。排灌木兜著濃重的山楂味兒,玉米田一抹淺綠,綿亙在起伏有致的原野上。蟋蟀斷斷續續地叫,草葉上露水透出芬芳。

菲爾博士戴頂吊兒啷當、帽沿低低的軟帽,圍條格子呢披肩,撐著一根拐杖,笨重地走著。他上倫敦只是一天來回,他解釋道,沒有行李。

藍坡搖晃著提了一只沉重的皮箱,大步走在他旁邊。看到前方有個人影,他一時嚇住了。這人影身穿難以形容的一件大衣及一頂便帽,疾步前進,煙鬥裏跳出的火星飛向腦後。然後藍坡明白了,是沛恩。雖然蹣跚,這位律師走起路來速度頗快。

——孤僻的家夥!藍坡就差沒聽見他邊走邊自言自語地咆哮著,但他沒工夫想沛恩的事。藍坡來到異鄉的天空下歷險,心花怒放,甚至星星都顯得新鮮而陌生。身處於古老的英國,他感到渺小而不知所措。

“監獄在那兒。”菲爾博士說。

他們爬上一段小坡,相繼在坡頂歇下來。這片地向下傾斜延伸,形成由灌木叢分割的開闊田園。遠處林木遮蔽下,藍坡看得見村莊的教堂尖塔。嵌著銀白色窗台的農莊,在夜晚土壤的濃郁清香中休眠。靠近農舍左邊立著一幢紅磚房子,鑲了白色窗框。橡木大道再過去一點,可見樸實無華、修矮了的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