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3頁)

“地主的宅邸。”菲爾博士撇著頭說。但這老美正望著右手邊的海岬。查特罕監獄的石墻以黯淡天色襯底,駝著背弓在那兒,如巨石林般猙獰有力,與附近景色格格下入。

石墻已相當寬,但月光造成的錯覺使它們顯得更加雄渾。藍坡想,“弓”這個宇用對了。墻有一部分看上去堆高糾結,翻過小山坡頂。石材裂縫裏鉆出的藤蔓彎彎地指向那一輪月亮。獠牙似的長釘沿著墻頭排開,可見到一個個崩陷的煙囪。整個地點看來潮濕得很,又因蜥蜴常出沒而黏乎乎的。仿佛周圍沼澤地都悄悄蔓延而人,並滯留墻內。

藍坡突然說:“我簡直感覺得到臉上蚊蟲亂飛了。你望著監獄有沒有這種感覺啊?”他講話好像很大聲。

不知哪兒的青蛙如饒舌的病人一般嘎嘎地在叫。菲爾博士舉起一根手杖指著說:“看到沒有‘怪事’,”他用了同一個字眼,“那邊那個駝背一樣弓著的地方,在那一批蘇格蘭樅樹邊上?跨著一個小峽谷蓋的,那就是女巫角。早年絞刑架還擺在山坡邊緣的時候,他們會為那些圍觀民眾安排一個特別節目。他們給受刑人的脖子系上一條很長很長的繩索,拿他朝懸崖邊兒扔出去,運氣好的話,就能把人頭扯下來。從前,你知道,絞架根本沒有蹬腳的機關”。

藍坡不寒而栗,滿腦子的畫面:悶熱的一天,綠油油、茂密的鄉間明亮耀眼,白色的路散發熱氣,路邊還有罌粟花。人們熙熙攘攘,梳著小馬尾、穿著束緊小腿的短褲,低聲交談。牛車載著衣著暗沉的一群老百姓,咯吱咯吱地爬坡。女巫角上還有人沒頭沒腦的像個鐘擺一樣蕩來蕩去。藍坡驚覺,現已作古的這夥幽魂交頭接耳的聲音,說不定真的充斥在這鄉下哩。回過身,發現士兩眼直盯著他在瞧。

“他們建這監獄時,如何處理女巫角的?”

“保持原狀。但他們認為那樣太容易越獄。墻蓋得矮,門又多。因此他們就在絞架下方挖了一口井一樣的地洞。地本來就濕,洞一下子便儲滿了水。任誰想逃脫,一跳,保證掉到井裏。而且他們絕不會救他起來。這可不好玩,死在下面那堆玩意兒當中。”

博士拖著腳在走,藍坡也拿起皮箱繼續前進。待在這兒說話並不舒坦,聲音回響太大。何況你渾身不自在,覺得有人在偷聽……

“這監獄啊,”博士唰唰地走了幾步,說,“就這樣注定厄運連連了。”

“怎麽說?”

“每次他們行刑之後,切斷絞刑犯的繩子,就任他落到井底。等到霍亂一流行起來啊……”

藍坡胃裏一陣翻攪,簡直要吐。他知道天氣雖寒,他穿得倒夠暖了。林木間淡淡地掠過一抹耳語。

“我住得離這兒不遠,”對方說,一副剛才的談話十分稀松平常的模樣。他甚至相當自在,好像在遊覽當地的景點似地,“現在我們來到村莊的外圍了。從這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監獄絞架的這一面,還有典獄長室的窗戶。”

往前半哩,他們偏離這條路,穿過小徑來到一棟歪歪斜斜、死氣沉沉的房子。梁是灰泥糊的橡木,下面則是長春藤攀附的石屋。月光映在菱形窗玻璃上,蒼白虛弱。綠葉子緊挨著門生長,雜亂的草坪上露出點點白色雛菊。某種夜間活動的禽鳥抱怨人擾它清夢,在長春藤之間啁啾地叫。

“我們就不叫醒我太太了,”菲爾博士說,“她一定在廚房裏給我留了一份冷飯,配很多啤酒。我……怎麽啦?”

藍坡嚇了一大跳。菲爾也嚇得微喘,因為藍坡聽見濕漉漉的草叢中有拐杖滑過的聲音。老美隔著草坪,望向不到四分之一哩以外,查特罕監獄高過女巫角附近蘇格蘭樅木的一邊。

藍坡感到濕熱,冒出一身汗:“沒事兒,”他扯著嗓子喊,接著卯上全力說道,“呃,我不想打攪你們咧,我本該搭別班車的,可惜抵達這兒時間合適的火車只有一班。我蠻可以去查特罕鎮上找家旅館,或是客棧什麽的——”

老字典編纂家咯咯地笑了。那聲音在此情境格外令人心安。他嚷道:“胡說!”然後重重拍了拍藍坡的肩膀。

藍坡這下心想,“他會認為我在害怕。”就連忙答應了。菲爾博士找大門鑰匙的當兒,他又瞄了監獄一眼。

老太太們的那些傳說讓人有先入為主的臆想。可有那麽一刹那,藍坡肯定看到有個影子正從查特罕監獄的墻那頭探頭探腦的。同時藍坡得到一個惡心的印象,就是,那個東西濕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