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頁)

藍坡定睛看著他的東道主,手指不覺已緊緊扣在座椅扶手上:“可是您說他還有意識。他有沒有說什麽?”

“當然啦,我個人不在場。我是聽敦區主任牧師——還有沛恩——說的。你記得沛恩吧?嗯,老提摩西有說話。不但說了話,而且根本處在一種窮兇極惡的狂喜狀態。天剛破曉,大家知道他沒多少時間了。馬克禮醫師說,他在胸前架起的一塊板子上寫了些字。大家企圖阻止他說話耗神,但他執意不從。‘這是給我兒子的指示,’他說——我跟你講過馬汀當時人在美國——‘未來他還有個考驗要面對,不是嗎?’”菲爾博士停下來點煙鬥。他憤憤地把火苗杵到煙鬥的凹槽內,好像煙鬥一點著就能真相大白似的。

“他們遲疑著,不請教區主任牧師桑德士先生來,因為提摩西是個久未悔改的人,又對教會深惡痛絕。但提摩西常說,雖然他一直看桑德士不順眼,但人家說什麽也是個正人君子。因此大家清早把桑德士帶了來,看看那老兄願不願意為垂死的人祈禱。他單獨進去見提摩西。過了半響,抹著一頭汗走出來。‘天哪!’牧師好像在禱告一樣感嘆地說,‘他神經錯亂了。誰要跟我一起進去?’‘他有沒有意願悔改信主呢?’提摩西那陰陽怪氣的侄子問道。‘有,有,’牧師說,‘可是問題不在這裏。問題是,他講話的神態不大對勁了。’‘他說了什麽?’侄子問。‘那個我不能說,’牧師說,‘要是能說就好了。’”

“大家都聽見提摩西在臥室裏興高采烈地嘶叫,雖然他被單架捆得動彈不得。他嚷著下一個要單獨見桃若絲,接下來是他的律師沛恩。最後還虧沛恩吆喝道,他快不行了,因此窗外天正大亮的時刻,大家才都走進有著罩蓬床,橡木雕飾的大房間去。這時提摩西幾乎已無法言語了,但他清清楚楚吐出一個字:手帕,而且似乎露齒在笑。主任牧師做禱告時,其他人都跪了下來。當桑德士伸手劃十字時,提摩西嘴角吐出白沫,抽搐了一下就死了。”

漫長的一陣沉寂。藍坡聽見屋外黑鷗鳥喳喳在叫。紫杉枝頭的日照拉長了,變得慵懶無力。

“這事真怪,”老美終於附和,“但假若他沒說什麽,你簡直毫無理由懷疑這是謀殺啊。”

“我沒理由嗎?”菲爾博士邊想邊說,“好罷,或許沒有……當晚——我是說他斷氣的那個晚上——當晚典獄長室的窗戶曾透出亮光。”

“有沒有人在進行調查呢?”

“沒有。就算出價一百英鎊也叫不動任何一位村民願意在天黑以後靠近那裏。”

“喔,是啊!這兒的觀念很迷信的——”

“不是觀念迷信的問題。”菲爾博士搖著頭,斷然地說,“起碼我不認為是。當晚我也親眼看到窗戶那兒的亮光。”

藍坡緩緩地說:“那你所說的馬汀·史塔伯斯今晚就要去典獄長室待滿一個鐘頭嘍。”

“是啊,如果他沒有臨陣脫逃的話。他向來是個容易緊張的家夥,屬於愛空想的那種人,而且稍稍一碰這監獄的事就變得有點兒神經質。他最近一次來查特罕已是一年前的事了,他是回家來聽人宣讀提摩西的遺囑的。遺產繼承的規定之一,當然啦,是他必須依慣例將那守夜的試煉傳承下去。除此之外,他完全置身事外,把地主宅邸丟給妹妹和表弟赫伯特看管,自己回美國去了。他只有——只有逢年過節才回英國。”

藍坡直搖頭:“你跟我講了很多,”他說,“我簡直沒差親眼目睹這一切。可我不懂的是這些傳統之所以存在的原因。”

菲爾博士摘下眼鏡,換上一副看來貓頭鷹兮兮的老花眼鏡,旋即俯身於書桌邊一疊文件上,兩手捂著太陽穴:“我這裏有本官方日志,像航海日志一樣,逐日登錄查特罕監獄一七九七至一八二O年問的典獄長安東尼·史塔伯斯先生,及一八二一年至一八三七年間典獄長老馬汀·史塔伯斯先生的種種。原件保存在地主宅邸,是老提摩西允許我抄寫一份副本的。將來有一天實在應該結集出書,算作當年刑罰方式的一種見證。”

過了老半天,他仍低著頭,徐徐抽著煙鬥,眼睛若有所思地瞪著墨水池:“要知道一直到十八世紀後半葉以前,整個歐洲很少有用來拘禁人的監獄。罪犯不是立刻絞死,或先烙印截肢再放人,就是直接驅逐到殖民地去。也有例外,比如債務人。但一般說來,已受審判跟尚待審判的人所受的待遇沒有兩樣,一律丟給那個邪惡的體系來修理。

“有個名叫約翰·霍爾德的人開始鼓吹囚禁式的監獄。查特罕監獄甚至比最古老的密爾班克還早啟用。這是由將要關進此監獄的受刑人親手建造的,用的是史塔伯斯家族地產采石場上的石頭。喬治三世國王特別為了這個目的委派一支身著紅色制服的騎兵隊,在他們長長的毛瑟槍杆下才讓監獄蓋成的,他們隨意開火,誰偷懶就綁起區區兩只拇指將他全身懸吊在那兒,或祭出其他手段加以虐待。懂吧,每塊石頭都是血跡斑斑的一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