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2頁)

(奇怪桃若絲小姐怎能忍受這整筆糊塗帳的!當然,她有充分理由該懊惱。又是赫伯特少爺不告而別,又是保險櫃十五年來頭一遭給打開晾在那兒。可是巴吉不願見她未能自我控制情緒,而讓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的窘境。他感覺就像有一回從鑰匙孔偷窺人家的隱…巴吉趕忙轉移念頭,羞於憶起自己年少無知的時光。)

“怪的是,我怎沒看到他,”她定定地看著巴吉說,“晚飯後,我在草坪上少說也坐了一個鐘頭。”

巴吉清了清喉嚨:“桃若絲小姐,我正要說,他沒打車道那兒走。他是從獵戶巷那邊的牧場走的。剛好被我看到,因為我要替馬汀少爺找盞好燈折騰了半天,所以看見赫伯特少爺拐彎騎進巷子裏去。”

“這件事你有沒有告訴馬汀少爺?”

巴吉露出一副驚訝之情:“沒有哩,桃若絲小姐,”他用責怪自己的口吻回答,“我把燈交給他,這部分你知道,但我認為不該逾越職份去告訴——”

“好了,巴吉。你不用熬夜等馬汀先生了。”

他低下頭,眼角余光瞥見三明治和威士忌都已備妥,便退下了。他總算可以像解開一條勒得過緊的腰帶一樣,用不著咬文嚼字了。這位年輕女主人是個令人費解的怪胎,他想,簡直是個“沒規矩的小妮子”,只是太不敬了,才撇開這念頭。她傲慢拘謹,一天到晚姿態擺得老高,背脊挺得直直的,眼神冷峻,沒什麽情緒。沒心肝。他看著她長大的——我想想看,去年四月她二十一歲——從她六歲起看到大。從小就跟馬汀少爺一樣,頤指氣使、我行我素的。對於人家的照料也不像赫伯特少爺那麽心懷感激。脾氣真是古怪得很……

他注意到現在雷聲較為頻繁了,一道道閃電直逼屋裏陰暗的角落。啊,幸虧他把爐火升好了!大廳的老爺鐘該上發條了。他邊上發條邊想著,桃若絲小姐向來是個何等別扭的孩子。浮現一幕情景:晚餐桌上,背景是巴吉本人,當時老爺和夫人還在世。馬汀少爺及赫伯特少爺在歐典果園和幾個男孩兒在玩騎馬打仗的遊戲。吃飯的時候,馬汀少爺挖苦堂弟不敢爬上最高那株楓樹枝上,為他把風。馬汀少爺永遠帶頭,赫伯特少爺總是乖乖拖在後面跟班。這一回他竟拒絕服從。

“我不要!”他在飯桌上再三地說,“那些樹枝都爛了。”

“對呀,小赫,”夫人溫柔地說,“別忘了,即使打仗也要謹慎小心喔。”

大家非常吃驚,整晚沒開口的小桃若絲忽然慷慨激昂地說:“等我長大,我絕不要嫁這種小心翼翼、畏首畏尾的人。”同時帶著憤憤不平的表情。夫人責備了她,老爺僅皺著幹癟的一張臉,悶笑了幾聲。奇怪,怎會想起這些……

下雨了。鐘擺發條一上好就猛敲了起來。巴吉兩眼空洞地望著它,不知為何,訝異得很。午夜,鐘聲響起。喏,肯定沒事的……不對。事情有點不對勁。他那古板的腦筋深處受到沖擊。他充滿困擾地朝漆在鐘面的風景畫直皺眉頭。啊,是了!不出幾分鐘前,他跟桃若絲小姐說話的時候,書房的鐘才顯示十一點四十五分——一定是書房的鐘走錯了。

他掏出那多年來精準無誤的金表,打開表蓋。差十分十二點。那麽,書房的鐘是對的。這座老爺鐘,女仆們調撥屋裏其他時鐘都以它為準的,竟足足快了十分半。巴吉倒抽一口氣,哼了一聲,沒教人聽見。這下子,在他可以心安理得退下去休息以前,還得走一轉,檢查其他的鐘。

——鐘敲下十二點。同時電話響了。巴吉去接電話時,見桃若絲·史塔伯斯站在書房門口,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