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5頁)

他打了個哆嗦。

“我並沒有找到密室或什麽匠心獨具的機關。僅僅是井壁原有的石磚,及周邊部分泥土被挖成一塊凹進去的地方,一半索性都浸在水裏。赫伯特的屍首被塞進這個凹處,堆擠在後方。我先碰到他的手,再看到他腦門上的彈孔。等我把他拖到凹洞外,自己也已經濕透了。他個子相當小,你也知道。憑著我腰間系的繩索,把他扛在肩頭,我還挺得住。他衣服上都是一群吃得過肥的蒼蠅,爬得我滿頭滿臉。其他細節……”

他在自己臉上胡拍了一陣,博士一手攫住他臂膀,加以攔阻。

“別的什麽也沒有,除了——喔,對,我發現一條手帕。已經破破爛爛的了,是老提摩西的。邊上繡了提·史(T.S.)字樣,血跡斑斑地揉成一團丟棄在角落,起碼我看上去像是血。還有幾支點剩的蠟燭,和一些用過的火柴。就是沒有寶藏,連個盒子的影子都沒有。就這樣了。好冷喔,我們回去拿我的大衣好嗎。我領子裏有個東西在……”

博士又給了他一杯白蘭地,然後兩人拖著沉重的雙腿走向女巫角。赫伯特·史塔伯斯的屍體就躺在井邊藍坡先前把它擱下的地點。他們低頭就著博士提著的燈光瞧看它時,藍坡不停地在褲管兩側狠狠摩搓自己的手。屍體既瘦小又攔腰對折,頭彎向一邊,好像正張著大嘴,呆呆注視著草地上的景物似地。冷濕的地下石鑫發揮了冰櫃的效用。雖然子彈射入他腦袋該有一個禮拜了,屍體還沒有腐化的跡象。

藍坡的頭仿佛有魔音穿腦,脹痛得緊。指著它問:“謀殺嗎?”

“毫無疑問。他手無寸鐵,而且——唉你也知道。”

藍坡說了一些在這種恍惚狀態下連自己都覺得多余的話:“這件事一定要到此為止,下不為例!”他握緊拳頭,氣急敗壞地說。可也沒別的好說了。這句話表達了一切。他又說了一遍:“這事一定要到此為止,我是說真的!對了,總管那個可憐蟲……還是說,你看他是不是在這殺人勾當裏也參了一腳?我倒從來沒想過這一點。”

菲爾博士搖搖頭:“不會不會。這件事只有一個人牽連在內。我應該知道是誰。”

藍坡倚在墻頭上,往口袋裏摸香煙。他拿臟兮兮、沾了泥的手用火柴點著一根煙。連火柴聞起來都是井底下那股味道。他說:“這事快了嘍——”

“這事快了結了,”菲爾博士說,“就在明天.”他不作聲,在想心事,同時把燈轉開去,不再猛照著那具屍體,“我花了好久才想通,”他出其不意地說,“有個人,而且只有一人,有可能幹下這幾票殺人的勾當。他已經殺害三個人了,今晚也許會向第四名無辜的人下手……明天下午有一班火車要從倫敦來。我們去等。那就是這謀殺犯的末日了。”

“那——你所說的謀殺犯並不住在我們當地嘍?”

菲爾博士擡起頭來:“小夥子,現在別去想它了。回紫杉居洗個澡,換下這身衣服。你很需要的啦。我可以在這兒守著。”

一只貓頭鷹在女巫角上方鳴叫,藍坡穿梭於矮樹叢間,沿著他們擡巴吉時踐踏過的小徑往回走。只回頭望了一眼。菲爾博士的燈已關上。菲爾博士站著不動,背對著月亮銀藍色的光澤,變成一個龐大的黑色側寫剪影,還頂著一個蓬松的獅子頭,正朝井裏探看。

巴吉只知覺到一串夢境及一陣痛楚。他知道自己正躺在某處的床上,頭下墊了一個厚厚的枕頭。有好半晌,他覺得自己看見一個白色蕾絲窗簾在窗口飄舞。又覺有盞燈映照在玻璃上,還有他旁邊坐了一個人,正看著他。

只是他什麽也不能確定。他瞌睡迷蒙,睡睡醒醒,又動彈不得。有些噪音像鑼敲響之後的余震似的,讓他難以忍受。有人拿來一床毛毛紮紮的毯子,捂在他脖子四周,其實他已經嫌熱了。人手一碰,他便驚懼,手卻怎也舉不起來。鑼的余音般的噪音,和房間因焦距模糊而分裂成的多重影像加在一起,令他突感一陣劇痛掃逼全身,貫穿筋脈。他聞到藥的味道。他回到橄欖球場上的年少印象,被喧囂的呐喊所襲擊。此刻他又好像在調撥鐘表,並從玻璃瓶裏酌量斟著葡萄酒。這會兒他看著大廳長廊老安東尼的肖像,仿佛從畫框內要向他直撲過來。老安東尼好像戴著一只粗活兒用的白手套……

即使他在靜養中都心知肚明,那個開槍者並非老安束尼的鬼魂。那麽會是誰呢?是他在電影上看過,成天槍戰械鬥的一個家夥嗎?眼前掠過一長串人物面孔,像精靈魔瓶裏逸出的一樣虛無飄渺。這些都不是,而是他認識很久了的一個人。很熟悉的一張臉——

才想著呢,這張臉竟俯身出現在他床鋪上方。他想尖叫,卻只發得出嘶啞的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