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5頁)

藍坡感到他氣急敗壞,滔滔不絕想到什麽就講什麽,似乎這樣才能把腦袋放空,免得想太多。藍坡也想省省腦筋了。

班傑明爵士的灰色戴姆勒房車停在榆樹成蔭的街上等著。午茶時分外頭人煙稀少。藍坡在想,不知赫伯特死了的消息滲透查特罕了沒有。他的屍體昨天深夜被送到宅邸去了,仆人們相互告誡,在上面準許之前千萬不可把話漏出去。但這也不保險。昨晚桃若絲為了避免面對這樁慘案,跑來菲爾太太那兒睡。天快亮時藍坡聽見她們在隔壁房間說話。他精疲力盡卻無法入睡,於是坐在窗前抽了一堆香煙,盯著漸漸泛白的天色,瞧得眼皮幹澀刺痛。

這會兒灰色戴姆勒房車馳騁於查特罕大街小巷,涼爽的風夾帶一股清香拂上藍坡的臉。天上赤紅的霞光已轉淡。低地上空則讓白色,淡紫與暗灰色相間的雲帶悄悄取而代之。有幾朵烏雲像墊後的羊只似地落在一旁。他猶記第一次與桃若絲漫步查特罕的那個傍晚,正值這黃金薄暮籠罩的天色,襯托著竟相爭鳴的微弱鐘聲。那時一陣風吹上綠色禾谷,而山楂的味道越向晚越濃郁。

想到這些,他不敢相信這只是短短十天前的事。

“明天有一列午班車從倫敦來,”菲爾博士在女巫角說的話言猶在耳。“我們要去會那班車。”斬釘截鐵的決定……

班傑明爵士不發一語。戴姆勒房車迎著疾風呼嘯而去。想像桃若絲在紐約,想像桃若絲成為他妻子。天哪!但這話聽起來怪怪的。每想到此,他就記超自己去年還坐在課堂上,擔心經濟學會不會被當掉呢(當然,他就像所有具備聰明才智的人一樣厭惡這門刻板的科目----棒槌學堂注)對他而言,經濟學被當掉就代表世界末日啦。擁有一個妻子,意味著他將從學生身份搖身一變,成為成年的公民,會有自家電話號碼和自家雞尾酒搖搖杯等等。而他母親若知情,準會歇斯底裏。他父親,遠在西四十二街一號二十五樓的律師事務所,則會懶洋洋地揚起一邊眉毛說:“好吧,你需要多少錢?”

戴姆勒房車輪胎“吱”地一聲在路邊刹車。他們得靜待這位貴客抵達,也就是靜待謀殺犯自己送上門來。

通往紫杉居、屋影遮蔽的巷弄裏,有幾個人影等著他們。菲爾博士發出低沉的聲音:“他怎麽樣?好些沒有?我就知道。好啦,我們準備好了。”他拿拐杖比劃了一下,“馬汀被謀殺那晚在場的每一個人——任何一位能提出證據來的,現在都要插一腳,一起看這件事如何落幕。史塔伯斯小姐原本不想來的,主任牧師也是。但他們兩位都到了。我看火車站還有其他人會在等我們。”他急躁地說,“好吧,上車,上車!”

主任牧師的碩大身影出現在巷口。他扶桃若絲小姐上車時,自己差點絆跤。

“當然,我很樂意去,”他說。“可是我不懂,你為什麽說我在場很必要——”

此刻他們已走出巷子的陰暗處。菲爾博士的手杖打在沙地上,說:“這就是重點所在。整個案子關鍵就在此了。我要你來指認一個人。你可以提供一些線索。我懷疑,恐怕連你自己都不清楚你知道多少哩。此外除非你完全照我的吩咐去做,否則我們永遠無法解開這個謎。聽到了嗎?”

他炯炯有神地環視大家。班傑明爵士拚命空踩油門發車,面無表情,瞼始終朝向另一邊。他語氣冷淡地提議他們該上路了。後座的主任牧師正努力使他臃腫的大臉上保持神態自若狀。桃若絲雙手置於腿上坐著,直視前方……

藍坡感覺恍如隔世,自從十天前抵達,一直沒再來過火車站。這輛戴姆勒直直切過路上彎道,警笛大作以便開路。查特罕監獄遠遠地落在後頭。他們好像一步步在接近真相。一波波禾田麥浪上方露出那磚砌的小小車站,而鐵軌在黃澄澄,西斜的朦朧夕陽下閃閃發光。陰暗月台上的一排燈還未點亮,但車站票口倒有一盞綠色的燈。正如第一次來這兒的那晚,狗在吠。

班傑明爵士一停車,大夥剛好聽到遙遠的鐵路線上火車尖銳的汽笛聲。

藍坡楞了一下。菲爾博士搖搖晃晃地拄著拐杖下了車。他戴了他那頂帽沿低垂的黑色老軟帽,及並排打了厚褶的鬥篷,看來像個胖土匪。一陣微風吹動他眼鏡上系著的黑緞帶。

“現在聽我說,”他說,“大家緊跟在我旁邊。我唯一的指令是針對你的。”他目光犀利地看著班傑明爵士,“我警告你喲,你會情不自禁地參與意見,可是不論你看見什麽或聽到什麽,看在老天爺份上別開口!懂嗎?”此時他眼神已銳不可當。

“身為本郡的警察局長——”班傑明爵士正要不甘示弱地發言就被博士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