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過了很久之後,菲爾博士試著回想當他們聽到這項控告時,在場每個人臉上的表情。

這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他記得衣服的顏色,每個人的站姿或坐姿,甚至地上影子的模樣也比那一團朦朧無形之物來得清楚。他記得康絲坦思的手捂在嘴上。他記得艾頓法官只是點了點頭,仿佛只是平靜地等著聽答案。珍·坦納特說不出話,她臉上苦惱、極度恐懼和痛苦的表情,讓其余的印象都模糊了。

坐在沙發扶手上的巴洛,側著頭面向菲爾博士。他穿著一件棕黑色相間的運動外套,頭發很亂。菲爾博士腦海裏還留著這幅側面像,跟銅板上的人物肖像一樣清楚,巴洛下巴側邊的肌肉緊縮著。

“所以,你認為是我幹的,”他顯得並不意外。

“是的,先生。很抱歉。”

“巡官,”斐德列克說,“以你的看法,莫瑞爾是在哪裏被殺的?”

“在戀人小徑入口的另一邊,大馬路另一頭有片沙和矮樹叢的地方。”

“以你的看法,他又是在什麽時候被殺的?”

“就我的看法,是在8點15到20分之間,我可以證明的。”

斐德列克的指頭在膝蓋上敲了敲,又敲了敲。

“在我去警察局前,”他以沉著堅定的語調說,“我有個請求。你說你證據確鑿,可將我定罪,可以告訴我是什麽證據嗎?我知道你用不著說,也不符常規,可是你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可以的,”葛漢巡官答道。

他走回書桌,從桌底下拉出一只棕色皮制的小手提箱。他把手提箱提到棋桌,放在桌上。臉上的蕁麻疹這會兒更顯赤艷了。他向法官說:

“事情是這樣的,先生。我們在通尼許鎮有個醫生,本地的一位家庭醫師,侯羅希·菲羅斯醫師。別把他跟菲爾博士搞混了。現在想起來,說來奇怪,這兩位竟然會成為斐德列克·巴洛先生的敵人。”

“這段長篇大論你大可留著,”法官說,“把你的證據秀出來吧,能不能證明,我自會判定。”

“我的榮幸,先生,”葛漢咬著牙說。“好吧。星期六天黑以後,菲羅斯醫師被召到侯修灣另一頭的寒丘鎮去治療一位患急症的病人。他開車順著大馬路往侯修灣開去,快到戀人小徑時,在車燈照耀下,他看一個男子躺在路旁的沙地上。地上的這個男子背對著馬路,由於光線昏暗,菲羅斯醫師只約略看出這個男子身材矮壯、發色烏黑,似乎穿著灰色的外套。巴洛先生站在他身旁,看起來‘像是殺了人似的’,這是醫師說的。”

葛漢巡官停了下來。

“然後,菲羅斯拉著嗓子問:‘有什麽問題嗎?’以為剛發生車禍,才把車停了下來。巴洛先生說:‘是黑傑夫,他又喝醉了。’據醫師所言,他完全沒提有什麽意外發生。菲羅斯醫師信以為真。他說:‘噢,把他推下海堤,海浪會打醒他。’然後就開走了。”

葛漢又頓了一下。

“他沒有下車察看。可是,遺憾的是,他看到巴洛先生和喪命於他車下的男子屍體。所以他得做點什麽。”

艾頓法官思索著這一點。

“你打算說,”他說,“那個應該是流浪漢黑傑夫的人,其實是莫瑞爾先生的屍體?”

“不是的,先生,”葛漢回答,一邊哢嗒一聲打開手提箱的扣鎖。“我不打算這麽說,我打算證明。”

他打開了手提箱。

“那是在什麽時間?”斐德列克問道,沒有改變姿勢。

“醫師——”葛漢又把手提箱的蓋子合上——“醫師說他看了儀表板上的時鐘,想知道自己還要多久才到了寒丘鎮,他說那時候差不多是8點21或22分。那個時候你在哪裏呢,巴洛先生?”

“就在醫師說他看見我的地方……就像你剛講的。”

“哦?那你是承認嘍,先生?”

“不可以,”法官插了話,“我不允許這樣的做法。巡官,這位男士還沒有被逮捕,你還沒有告知他的權利(譯注:警察在錄取犯罪嫌疑人供詞前,必須先告知證人有保持緘默及不自證其罪的權利),這樣的問題不恰當、不合法,你若是想拿此作為證據,不會有好結果的。”

“先生,就照你說的,”葛漢立刻回嘴。“那麽,也許你該看看這個。”

他從手提箱裏拿出一個小硬紙盒,打開盒蓋,裏頭是一顆很小的黃銅彈殼。

“這個東西,”他接著說,“我稱為證物A。是艾維斯管特點32手槍的空彈殼。上頭有清晰的擊鐵痕跡,與那邊那把手槍彈膛裏那顆空彈殼上擊鐵的痕跡吻合。我們的彈道專家說這兩顆子彈都是從那把手槍發射的。換句話說,這是讓莫瑞爾先生致命的那顆子彈留下來的東西,”葛漢又說,“這是在那片沙地上找到的,離巴洛先生承認他所站的地點不過幾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