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同一個星期天的傍晚6點半,邁爾斯和芭芭拉還坐在費伊·瑟彤二樓房間裏,感覺時光匆匆,似乎已經好幾天過去了。

五鬥櫃上的電燈重新亮了起來。芭芭拉坐在磨損的扶手椅上,邁爾斯坐在床沿,費伊的貝雷帽就在旁邊。芭芭拉說話的時候,他正低頭看著那只踩扁的錫盒。

“我們是不是該出去看看有沒有星期天照常營業的餐廳?要不就找個有賣三明治的酒吧?”

“不,海德雷叫我們待在這裏。”

“你上次吃東西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老天給予女人最棒的天賦是——”邁爾斯試著微笑,盡管他覺得自己笑得很僵,“不會在不恰當的時刻提起食物這件事。”

“抱歉,”芭芭拉說。沉默半天,“費伊會沒事的,你別擔心。”

“是的。她會沒事的。”

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兩人都默不作聲。芭芭拉扯著扶手椅邊緣的線頭。

“這麽做對你來說意義很重大嗎,邁爾斯?”

“這根本不是重點。我只是覺得這個女人已經經歷了人生中最糟最齷齪的事。現在應該是還她清白的時候了。真理應該得到彰顯!這是……”

他從床上拿起費伊的帽子,又馬上放下。

“話說回來,”他又說,“這又有什麽用呢?”

“你跟她又沒認識多久,”芭芭拉悶不吭聲好一會兒才開口,顯然心裏經過一番掙紮,“費伊·瑟彤怎麽已經跟阿涅絲·索瑞和潘蜜拉·霍慈一樣真實了?”

“我沒聽懂。你究竟在說什麽?”

“在貝爾翠餐廳裏,”芭芭拉避開他的眼神說,“你曾說,一個歷史學家的上作,就是將那些距離遙遠的人、死去的人、遠離的人,引進現實的生活裏,視他們如還健在的人。你第一次耳聞費伊·瑟彤的故事時,說她還不如阿涅絲·索瑞或潘蜜拉·霍慈來得真實。”

芭芭拉手沒停地拉扯扶手椅邊上的線頭,用矛盾的口吻說:“當然,我聽說過阿涅絲·索瑞,但我從沒聽過潘蜜拉·霍慈這個人。我——我試著去查百科全書,但是她的名字不在裏頭。”

“潘蜜拉·霍慈是英國攝政時期的美女,有人懷疑她是邪靈。但也是一個令人神魂顛倒的絕代佳人。我曾經讀了許多關於她的事。另外,拉丁文的panes除了表示面包的復數形之外還意味著什麽呢?就上下文來看,這個字絕不可能是指面包。”

芭芭拉對這出其不意的問題眨了眨眼。

“我想我的拉丁文還不夠格當專家。怎麽忽然問起這個來了?”

“呢,我之前做了一個夢。”

“一個夢?”

“沒錯,”邁爾斯沉悶又無精打采地思索這些瑣事,以打發這段情緒不穩定的時間。“這是中古拉丁文裏的一段話。你應該懂一點拉丁文,像是特殊動詞結尾,還有用u取代v,”他搖搖頭說,“這一切都圍繞著panes及‘那些事’,但我現在只記得最後以以開頭的句子。否認‘那些事’的存在,絕對是蠢行。”

“我還是不懂。”

(為什麽他胸口那股令人受不了想吐的感覺老是揮之不去?)

“是這樣的,我夢見自己走進圖書館找一本拉丁文字典。潘蜜拉·霍慈和費伊·瑟彤當時都在裏面,坐在布滿灰塵的書堆上,非常肯定地告訴我,我叔叔沒有拉丁文字典,”邁爾斯笑了起來,“可笑的是,我只記得這一段。我不知道弗洛伊德要怎麽解釋這個夢。”

“我可以解釋,”芭芭拉說。

“有些事很邪門,我在想。不管夢到什麽,都是撞邪。”

“不!”芭芭拉慢條斯理地說,“並非如此。”

在這段時間裏,她眼見邁爾斯陷入矛盾、掙紮、無助,她炯炯目光中閃爍著憐惜。芭芭拉倏忽站起。兩扇敞開的窗子迎著細雨連綿的午後,幹凈潮濕的空氣撲來。邁爾斯終於發現,對街的廣告櫥窗和恐怖巨牙已經關上了。芭芭拉轉身面朝窗外。

“可憐的女人,”芭芭拉說,邁爾斯知道她指的並非已逝的潘蜜拉·霍慈,“不幸、愚蠢又天真浪漫……”

“為什麽你說她既愚蠢又天真浪漫?”

“她明明知道那些匿名信和那些不利於她的傳聞,都是出自哈利·布魯克之手。但是她從來就沒向人吐露。我猜搞不好,”芭芭拉緩緩地搖了搖頭,“她可能到現在還愛著他。”

“經過那件事以後?”

“當然羅。”

“我不相信!”

“很可能是這樣。我們都——都可能做出其他人覺得極度可笑的事,”芭芭拉打了一個寒顫,“一定有什麽原因讓她絕口不提這件事,即便是在她知道哈利已經戰死之後。我不知道,重點是……”

“重點是,”邁爾斯說,“為什麽海德雷要我們守在這裏?現在究竟狀況如何?”他仔細地想,“那個把她帶走的不知道叫什麽鬼醫院離這裏很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