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項消息嚇壞何頓了,再加上他又模糊地覺得索林其實說的是別件事而他聽錯了,何頓愣住無話。

房裏沒有時鐘的滴答聲。壁爐台上有座鍍金時鐘,就在那面鑲了阿拉伯式藤蔓花紋金飾、陰沉暗淡的維也納大鏡子前面,不過這鐘已經沉寂多年。何頓的視線移向鏡子,後橫過房間落在貼住另一面墻的雪維爾鑲瓷櫃子,然後回轉到索林身上——坐在那兒,頭上是淡棕色台燈打下的光,兩手平放膝蓋,又把頭低下。

這會兒何頓才頭一回注意到別的事情。索林的暗色西裝是黑的;而他的領帶,襯在閃白的領子和白襯衫上頭,也是黑色。

“死了?”

“唉,”索林沒擡眼。

“這怎麽可能!”何頓叫說,仿佛死命想說服他不要無理取鬧。“瑪歌一輩子沒生過半天病。怎麽……什麽時候……?”

索林清清喉嚨。

“在凱斯華。6個月前。聖誕節前不久。當時我們都回凱斯華過聖誕。”

“問題是——什麽……?”

“腦溢血。”

“腦溢血?是什麽玩意兒?”

“不曉得,”索林嘟噥怨道。“會致人於死的玩意兒。”何頓看得出索林內心激動,非常激動,而且聲音渾濁起來;但聲音透出的是懊惱不滿。“他媽的,去跟雪普頓醫生談吧!你還記得老雪普頓醫生吧?是他照料她的。我盡力了。”他停了一下。“老天在上,我盡力了。”

“抱歉,索林,”何頓也是停頓一下才開口。“我知道你不想談。那我就不再多說了,只是我實在想不出什麽字眼告訴你我有多……有多……”

“不用了,沒關系!”索林是頭一回擡起眼。他啞聲道,“瑪歌和我——很幸福。”

“嗯,我知道。”

“非常幸福,”索林再次強調,握拳擱在膝上。“可現在全結束了,而且這事多想無益,”沉重地呼吸了好幾秒,小小的鼻孔透出吵雜的呼吸聲,然後他補充說,“現在要談我也無所謂。只是——不要問太多。”

“到底是怎麽回事,索林?發生了什麽事?”

索林猶疑起來。

“是在凱斯華。我跟你講過嗎?聖誕節前兩天。瑪歌、希莉雅和我,還有一個叫德芮克·荷斯果的家夥,人很好——你剛才說什麽?”

“沒有。說下去吧。”

“總之,我們4人晚上開車到了寬階宅——丹佛斯·洛克的宅邸——共進晚餐、開個小派對。洛克、他夫人,還有桃樂絲都在;另外,順帶一提,還有個自以為是、叫人受不了的臭小子也在,他以為只要往畫布上甩甩顏料就可以賺錢維生了;他名叫龍納·梅瑞克(譯注:昵稱為龍尼)。他對桃樂絲可是一副小男生的迷戀樣;而且,不知為了什麽,洛克希望她嫁給他。”

“這事別管了,索林!瑪歌是怎麽回事?”

索林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呃,我們抵達的時間稍微晚了,因為凱斯華那個老舊的熱水器跟往常一樣碰上冷天就鬧罷工,而且歐貝還是等到隔天才把它修好。不過派對好精彩。我們玩了遊戲,”他再次猶疑起來。“我沒注意到瑪歌有點不對勁。她很興奮,開心得過了頭,其實她只要碰上遊戲就是那個樣子,你也知道吧?”

何頓點點頭。

他腦海裏瑪歌的影像——棕眼,頰上的酒渦——益發清楚得叫人心痛。在他的哲學裏他把她歸類成那種素樸簡單的靈魂,容易感動,哭多笑也多,老會沖口說出些不該說的話,死亡這回事跟她簡直完全搭不上關系。

“總之,”索林喃喃道,“我們很早就離開派對。約莫11點。我們全冷得像石頭一般清醒,可以這麽說。到了11點半,我們全上床睡了,至少我以為……你——戰爭開打後去過凱斯華嗎?”

“沒有。打從你們的婚禮以後就沒有。大轟炸以後那個夏天,有人告訴我壕屋給軍隊接收了。”

索林搖搖頭。

“噢,沒有,”他說。他不算真的在笑,不過下巴肉上爬了個滿奇怪的自得表情,幾乎是自鳴得意。何頓以前從來沒在他下巴看到這種表情。“噢,沒有。這點我有照管到。而且我的親戚沒有一個被拖去當兵。老哥,如果你有兩把刷子的話,就可以要風是風,要雨是雨。

“不過我是要跟你說別的事。你還記得凱斯華的長畫廊吧?瑪歌跟我,”他潤潤唇,“在畫廊樓上有一套房間。一人各有一間臥室和起居室,兩間臥室中間是浴室,全在同一排。當晚我們——我們就在那兒。

“那晚我睡不好。不斷打了瞌睡又醒來。約莫淩晨兩點,我覺得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哼哼哎哎地呻吟,聲音是從瑪歌房間的方向傳來的。我爬下床,探看浴室。裏頭好暗,我打開浴室燈,瞧進她臥房,房間一片漆黑而且床鋪沒有睡過的痕跡。然後我就瞧見通往她起居間的門底下透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