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瑪歌的情人……

或者,搞半天是他弄錯了?

何頓的計程車把他放在牛津街街尾時,新龐德街籠罩在下午兩三點的陽光下看來是灰與白的堅固堡壘。曾經是時尚大街,這會兒看來至少也是消費大街。雖然比舊龐德街要寬,而且店面號碼設計得也沒老街那麽混淆視聽,不過和牛津街——嘈雜熙攘,好像老有倫敦一半的人口在此激烈競走——相較之下還是落後。

可話說回來,就算在這裏,交通還是混亂極了。龐大但沉穩的旗子從二樓的旗杆飄下來,彩色的字母款款擺出誘人姿態。

當代繪畫!有一面旗子這麽標示。現代大師!另一面旗寫著。無所不拍!第三面旗大刺刺地宣稱。狗先生,第四面旗用法文很不客氣地寫道。藝術美容師!色彩鮮艷但有點陰臟,如同擔心秀出太多玻璃的店面。

鐵格子後頭的大片玻璃和珠寶。毛皮大衣。禮服。瓷器。藝廊裏陰暗的綠墻還有鍍金畫框。古董家具展示在長窗後頭,厚沉如同豹一般很壯觀。何頓看到家具在匆匆而過的行人屏障後頭飄過去。56b,這會兒……

56b應該是在街道左邊,除非倫敦郡公所慣有的幽默感竟然把號碼往反方向排去。

56b,找到了!

何頓在右側街道疾行,鉆到某家門口偵測對街狀況。說來還真叫人訝異,他旁邊的墻上有面銅牌宣稱樓上是婚姻介紹所,可以私下進行介紹手續,並保證消息不外泄。換作其他時候,他會心癢癢地想知道如果直接踩上樓梯進門的話會怎樣。

不過現在他心事重重。

一路搭火車北上從齊本漢來到派丁頓火車站,他一個勁兒地猛想菲爾博士給他的最後指示。

“我沒有時間,”菲爾博士說——其實他如果打住迂回的講話風格,應該會有很多時間,“詳細解釋。不過我要提醒你特別注意黑天鵝絨禮服的問題。”

“如果你想搭上那班火車,”德芮克·荷斯果先生說,他已經很慷慨地表示要載他去,“你最好趕快。”

“我們同意說,”菲爾博士隆聲道,他心情實在不佳,一次只能想一件事,“我們同意說,馬許太太是自己換上那件她赴死時所穿的黑天鵝絨禮服。為了紀念什麽。啊!不過到底是紀念什麽呢?”

“時間晚了,”希莉雅在催。

“我已經問過,”菲爾博士指著希莉雅和荷斯果先生,“這邊兩位。今早早先我問了丹佛斯·洛克爵士、洛克夫人、桃樂絲·洛克、龍尼·梅瑞克、歐貝小姐、庫克小姐。沒有人瞧見馬許太太穿過黑天鵝絨,雖然有人在她衣櫃裏看過。”

“一點也沒錯,”希莉雅同意道,“這會兒是中午過後25分了。”

“我沒有,”菲爾博士看著何頓,“新龐德街56b的鑰匙。你(哼咳)還熟悉私闖民宅的技術吧?”

“的確實際操作過,”何頓淡淡說道。

“而且你可以徹底清查?”

“對!不過問題在此!我到底是要查什麽呢?”

“媽媽的!”菲爾博士說,一手拉過前額。“我沒解釋嗎?”

“沒,你沒有。如果你不說我該找什麽,天殺的我怎麽找證據抓兇手?”

“可我親愛的先生哪!我不是要找抓兇手的證據!”

“你……?”何頓呆愣愣地看他。

“不是這麽回事。不,不,不!”菲爾博士向他保證。“只是要找證據說明本案的男人是誰,那個amant du coeur(譯注:法文,心上人),然後我就可以用來解釋我現在手裏的證據。

“而且依我看來,”菲爾博士補充道,抹抹前額,“你還真啰唆,親愛的先生,講這講那浪費了好多難以計數的時間,可這會兒是緊逼著要趕呐。事情非同小可。你去呢也許就是偷個東西。不過也有可能會——”

“嗯?”

“釀出悲劇,”菲爾博士說。

在新龐德街上,正當何頓憑直覺竄進一個門口一邊笑起自己,重卡車便接二連三地隆隆駛過。說來奇怪,久遠前的直覺還跟著你!連看到英國警察站在葛羅維納街的路口指揮交通,他都會微微一震。

他研究起對面56b的房子。

狹窄的石面,也許是50年前建造的,四層樓,一樓是家閃爍著華麗封面的書店。樓房左邊是藝廊,右邊的文具店展示了攤成扇形的藍色筆記紙和信封。緊臨書店左側,他瞧見一扇巨門開向一條過道,想來是通往後頭的樓梯。

何頓仰望書店上頭幾樓死沉、陰晦的窗戶。每一樓都有兩扇嵌在石柱間的窗戶。二樓的窗戶上是鍍金的手寫字:“亞區的店,皮毛”,但這跟他無關。頂上兩層的兩對窗戶也許是拉了窗簾,也許只是陰暗,也許有人也許沒人,看來空洞就是。

那麽就是上頭那兩層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