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在那以後!”丹尼斯重復道。

帷幕落下了,遠遠傳來的喝彩聲說明了這一點。起初只是零星的一兩滴,隨即漸趨熱烈,如一陣狂風驟雨席卷過這座古老劇院的每條走廊。喝彩聲湧起,消落,又再度湧起,從中不難想見演員謝幕的次數之頻繁。

而在這間棕色調的化妝室內,沐浴在柔和的黃色燈光下,那喝彩聲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貝莉爾·韋斯充耳不聞。

“在那以後!”丹尼斯又說了一次。

“設想一下波雷,”女孩說,“或者開膛手傑克,或者其他隨便哪個尚未落網的連環殺手。”

“嗯?”

“嗯!連續謀殺終結了。也許他的——他謀殺的熱望已得到了滿足;抑或也許是他害怕了,因為警方的追緝已然迫近。不宵怎麽說,謀殺結束了。但他還是原來那個人。然後他會怎樣呢?”

“好吧,然後他會怎樣呢?對了,這劇本的作者是誰?”

貝莉爾的臉龐蒙上一層復雜的陰影,神色一轉,又現出一種嶄新的熱情。

她答道:“是某個我從未聽說過的人寫的。突然就到了布魯斯手裏。”

“什麽意思?”

“唔,總有成百上千的人把手稿寄給布魯斯。多數時候他會雇一個審稿人來處理。但當他百無聊賴時,也偶爾會抓出一本自己看看。這次就是這樣。今天淩晨一點鐘,他打電話給我,說這就是他想要的劇目。”

“那麽從技術上說,這是一出好劇嘍?”

“爛得要命!”貝莉爾立刻說——就像所有制作人那樣。“我的意思是,它出自一名頗有舞台感,但卻毫無經驗的作者之手。而且我不得不反復強調,那個結尾!我的天啊,那個結尾!”

“那……”

“布魯斯給作者寫信了。至少我希望他寫過,在這種事情上他粗心得可怕,”貝莉爾沉思著,“但無論如何這劇本都是個絕佳的點子……”

“那是個非常危險的點子,貝莉爾。”

貝莉爾停止踱步,看了看他。

劇院的樂隊開始演奏《國王》。樂曲的旋律莊嚴肅穆,音量漸增,在劇院的穹頂下來回激蕩。觀眾們紛紛湧向出口。此刻貝莉爾·韋斯纖弱的雙肩猶如背負著全世界所有的麻煩,而她卻無力應對。

“危險?”她輕呼。

“還要我再提醒你一次波雷仍然在世嗎?倘若發現他在某個夜晚卷土重來可不是什麽開心事吧?”

“有時候,丹尼斯·福斯特,我覺得你的想法真駭人。”

“很抱歉,我是有一說一。”

“聽你一說感覺就和真的一樣!”

“那又怎麽了?本來就是事實啊。”

“不知怎麽的,”貝莉爾小聲說,“我不這麽認為。至少我不希望那樣。”她又交疊起雙臂,深藍色的雙眼裏開始盤算創作過程的細節問題。

“要怎樣用腳燈來襯托這個角色呢!”她說,“怎樣才能表現出那種虛情假意而又魅力十足的感覺!還有女主角,丹尼斯!怎樣表現女主角的愚蠢?因為在整出戲裏,她從沒想過,至少是她拒絕相信,這個男人……”

“你——好,丹尼斯!”一個新的聲音插了進來。布魯斯·蘭瑟姆就站在化妝室敞著的門旁邊。

丹尼斯以前就注意到,布魯斯在舞台下是個肩膀寬闊的髙個子,談吐謙遜溫文。他身上自是透出一種鮮明的個性,但只有認真看第二眼之後才能發現。一頭黑發修剪得整整齊齊,緊貼頭皮;寬寬的臉龐,嘴角因微笑而上揚出淺淺的弧度,恰與髙高的顴骨相得益彰;眼中沉澱著濃濃倦意,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謙和優雅。也只有在舞台上他才會燃燒起來,搖身變為一個溫柔的魔鬼。

而且那身戲服和化妝更加深了他的所有特質。

如果你在格拉納達劇院上演《黑暗王子》的周期內去觀看過該劇,想必應該會記得在第三幕中,布魯斯身卷晚裝,白領帶上鑲嵌著一顆鉆石,肩披一件飾有深紅色絲邊的黑色大披風。這些華美的戲服和化妝的用色此刻光耀了整間屋子。從近距離可以發現他臉上的妝主要由橘黃色與粉紅色構成,仿佛給他戴上了一張顴骨極髙的面具,褐色的眼珠在黑色眼影的襯托下閃耀,加上一口雪白的牙齒,整個人的感覺與平時真是大相徑庭。

布魯斯·蘭瑟姆在同行中口碑極好,人緣甚佳,個中原因不難想見。他或許不乏自負,卻從不以此示人。布魯斯對自己的工作了然於心,雖然常常扮演廢話連篇的角色,但他的確是一流的演員。而且,盡管他已經不能算是年輕人了(布魯斯今年四十一歲),但卻仍然像剛入行的新手一樣處事認真,毫無做作的架子。

丹尼斯·福斯特原以為他已經筋疲力盡。但對於演員來說,一場演出結束後,周身總會繚繞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畢竟又一個地獄般煎熬的夜晚過去了。布魯斯站在過道裏,扭頭對他那跟在身後的化妝師托比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