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篇 食兒案 第十五章 臭床、爛醉

貴而不驕,勝而不逸,賢而能下,剛而能忍之謂禮將。

——《武經總要》

石守威直睡到天大亮才醒來。

鼻子先嗅到一股濃重膻臭,睜眼一看,被褥枕頭上都是厚厚一層黑油垢,不積三五年,到不得這地步。他忙一把掀掉被子,跳下了那張吱嘎亂響的小破木床,推門出去,對著小庭中的花木大大呼吸了幾口,才透過氣來。

他心裏一陣懊惱,好好的閑暇不消受,跑到這臟臭客店來受罪。可再一想,連著兩次受梁興折辱後,營裏那班朋友看他時,眼神多少都有些不一樣了。自己辛苦樹的威望,被梁興輕易搶了去,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得討回來。一直尋不到合適時機,如今梁興自己把短處送過來,這時不用力揪住,還等啥時候?男兒大丈夫,受這一點腌臜臭氣算得了什麽?

他正在盤算,店裏那個尖頭細眼的夥計走了過來,賠著笑問候:“軍爺起來了?洗臉水在那邊水缸裏打,木盆就在水缸邊。”

“你家被褥多少年沒洗過?”

“嘿嘿,我家雖算不得幹凈,可房費卻比其他家少許多呢。您住的這樣的房間,別家一晚至少得一百文錢,我家才七十文。”

“這狗窩不如的腌臜地兒,一晚還要七十文?!”石守威瞪著眼叫起來,他一個月俸錢也才三貫錢。

夥計被他嚇到,幹笑了兩下,要逃。

“你莫走!你叫啥名字?”

“賈小六。”

“六蛋子,給梁爺我把洗臉水打過來,梁爺我從不洗冷水臉,給我兌得溫溫的,不許燙手,更不許涼了。再找張幹凈帕子,帕子上若見一點油汙,我就只付一半房錢。”石守威順口給自己改了假姓。

賈小六被唬到,忙去庭院角上打了一盆涼水過來,放到庭中一個石台上,說了聲“軍爺稍等”,又飛快跑到前頭。半晌,提了一壺熱水,拿著塊雪白的帕子,快步回來。先將熱水倒到盆裏,邊倒邊伸手指在水裏試溫:“軍爺,您自己試試,這水溫還合適嗎?”

“你家白收了我許多錢,卻連溫溫的水該多溫都不知道,還要我教?”

賈小六被唬得臉煞白,又連試了幾回,才小心說:“軍爺,這水溫該是差不多了。”

石守威伸手試了試,陡然虎起臉、瞪起眼,賈小六嚇得一顫。石守威忽又哈哈笑起來:“不錯,下回記住了,這正是溫溫的水。”說著埋頭撈水,嘩啦呼哧洗起臉來。

賈小六一直拿著那張白帕子,候在旁邊。石守威洗完臉後,他忙將帕子遞過去。石守威笑著接過:“好了,你可以走了。”

賈小六忙躬身點點頭,一道煙跑了。石守威望著他,又笑起來。這是跟梁興學的一招,要行事,先立威。唬住了這六蛋子,接下來才好辦事。

曾小羊得得意意地離開了黃家。

自己能替梁興跑腿做事,讓汴京“鬥絕”欠我一份人情,這已經極難得了。又能讓黃鸝兒看到我全心全意替她賣力。一張嘴唱兩樣曲,一條路看兩樣景,還無意間多得了梁興三十二文錢,足夠好好吃一頓飯了,有比這更美的事?

他一路樂著,先趕到廂廳應差。廂長照舊讀他的莊子,萬事不上心。書吏顏圓繼續沉著個臉做事,像是誰都欠了他債。他跟廂長說話、出去見人時,卻又是另一張臉兒。曾小羊瞧不上,可也不計較,反正自己明年就能入禁軍、吃軍糧、領軍俸了。

顏圓見到他,又怨他來遲了,數落了兩句,交了幾樣差事讓他送進城去。曾小羊巴不得在外面跑腿,可以偷閑,可以順帶做些私事。何況今天他心裏一直記掛著一件事,楊九欠從河裏撈的那鐵箱財寶。

他飛快進城,先完了那幾樁差事,隨後便去汴河堤岸司尋楊九欠。可走了一段路,忽然想到,楊九欠又叫楊九賴,那張厚唇大肥嘴慣會流湯滴水、吹風灑雨,若沒有些實在憑據,他一定會滿嘴抵賴。

曾小羊停住腳,在路邊想了一陣,想到了一個人,賣香藥花朵的竇猴兒他爹竇老七。竇老七是汴河堤岸司的廂軍,最貪杯,人都叫他“竇老曲”。竇老曲日常都和幾個廂軍在虹橋一帶修護堤岸,做完活兒,只要有錢,就去汴河北街的白家酒肆吃酒。曾小羊昨晚細問過他娘,清明那天,正是竇老曲和另一個廂軍從河裏撈出的那鐵箱。

醉漢嘴裏,最好掏實話。曾小羊便轉頭回去出了城,路過廂廳時,快步閃過,先到汴河岸邊四處找尋,果然一眼瞧見竇老曲坐在章七郎酒棧前的河岸邊,恐怕又喝醉了。他心裏一樂,忙過了虹橋,趕到那裏。走近一看,卻發覺竇老曲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身上聞不到酒氣。往常不喝酒時,竇老曲最愛和人說笑,極少見他一個人呆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