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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地有了面朝畫板的欲望,卻並非想畫畫,而是想著這大概是回到原來的自己的一個契機。事實上這非常痛苦,以前曾經那麽讓我快樂的事,現在卻只能讓我心生焦慮——意識到這一點,又生新的痛苦。

我畫的是定格在窗框裏的夕照和窗邊雜亂的書桌。並不是這樣的景象吸引我,只不過沒找到其他可以畫的對象。什麽都行,重要的是拿起畫筆。

這周已經過去了四天,至今為止表面上平安無事。上班的日子也還太平,這大概是因為大夥兒都躲著我,自己也盡量不和別人接觸。

這幾同我明顯神經過敏,在意別人的一舉一動。在廠裏看到別人懶散怠工或聽到不可救藥、俗不可耐的對話,心裏會無明火起,恨不得用扳手或榔頭狠砸他們的腦袋。為什麽我會這麽在意別人的缺點呢?

可怕的是這種想法有可能變為現實。我也不敢保證哪天會不會再產生想拿刀刺臼井悠紀夫那樣的沖動。

前幾天從堂元博士那兒回來的路上,我去圖書館借了幾本書,都是關於腦和精神方面的。這幾天,睡前的兩小時我都在看這幾本書,想探究自己身上出現那些情況的緣由。

比如,昨天看的書裏這麽寫道:

“過去人們相信腦裏存在著神或靈魂等超自然的東西,它控制著人,但事實上腦只由物質構成,腦的一切功能應該能用物質的相互作用來解釋,這一點與電腦沒有區別,只不過電腦的基本功能是對命題給出一對一的答案,而人腦從理論上說是不完全的粗略的系統。可以說,這區別才是人腦創造性的原點。此外,因為構成腦神經系統的神經細胞具有可塑性,學習和經驗會改變神經系統。而電腦所具的學習能力僅限於軟件範圍內,硬件自身不會改變。也就是說人腦和機器最根本的區別在於,人腦為了發揮機能,會讓自身產生變化。”

“變化”——這個詞在我心裏回響,用這個詞表達自己現在的狀況再合適不過了。變化,而且是無可名狀的巨大變化。只是,這變化因何而起——對這個疑問我還沒找到滿意的答案。過去還未曾有過我這樣的臨床病例,所以書上也找不到答案。

可我不能坐視不管,必須找到突破口。畫畫這一招雖說幼稚,也算是可行的對策之一。

但……我看著畫板發呆。手在動,卻沒有從前那樣的熱情,這是為什麽呢?當畫家這個從前的夢想現在好像已經和自己無緣。

我放下鉛筆,從書桌抽屜裏拿出一帳紙,上面寫著在堂元博士房間裏抄來的捐贈者住址和電話號碼——關谷時雄,他父親好像在開咖啡館。

堂元博士否定了,可那個問題總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捐贈者的影響。如果性格愛好不再像原來的自己,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它們來自捐贈者。對於這種可能性我無法像博士那樣一笑了之。

我要去關谷家看看。了解一下關谷時雄,也許會明白些什麽。

收起紙條,我再次拿起鉛筆。不管怎樣,現在把能做的都做了吧。

我強打精神,總算把簡單的素描畫完。這時,門鈴響了。

是阿惠。“晚上好。”她笑吟吟的。

“晚上好。”我一邊說一邊感覺到困惑。好多天沒想和阿惠見面,是我現在的真實心情。腦中浮現出上周六約會時的情景,我希望感覺不到以往的快樂只是在那一次——大概是這種心理在作怪,我愛理不理地脫口而出:“什麽事?”

刹那間,她的笑容從臉上消失,眼神開始搖晃,完了!我這麽想的時候已經晚了。果然,她說:“也沒什麽事……就是來看看你。打攪你了?”

我後悔了,真是失言了。為消除她的不安,我不得不強裝笑臉。“沒有的事。我剛好在休息,也正想見見你呢。實在是太巧了,所以吃了一驚。”我對自己能這麽言不由衷感到厭煩,不能說得更自然些嗎?“你還好?”

“嗯,挺好。工作有點兒忙,這兩天都沒跟你聯系……能進去嗎?”阿惠把兩手背在身後,探頭看向屋內。

“啊,進來吧。”

她一進屋馬上注意到了畫板。“呀,你在畫畫哪。”

“只是消遣,不是認真在畫。”這麽找借口是因為前幾天我跟她說過,自已最近不畫了。

“開始畫不一樣的東西了呀。”她盯著畫板,“你說過不喜歡風景畫的。”

“所以說是消遣嘛,畫什麽都一樣。有花瓶就畫花瓶了,不巧我這兒什麽都沒有。”

“是嗎?”她的笑答有點僵硬,“構圖很怪呀,並不是在真實描繪窗裏的風景和書桌。”

“也是沒來由的。”我回答。確實,就我而言面法很怪,畫板右側面著書桌的右半邊,到中間書桌就消失了,而畫面左側畫著窗裏的風景,窗子也只有右半邊,左邊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