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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嘗試呀。”

“也沒那麽誇張。”我邊說邊把畫板連同畫架移到墻邊。

阿惠在廚房弄了冰茶,把放杯子的托盤擱在屋子中間。我倆圍著它相對而坐。

“廠裏什麽稀奇事嗎?”

“什麽都沒有。”

“哦……對了,我那兒今天來了個奇怪的顧客。”像往常一樣,她的話題從畫具店開始,說起行為奇怪的顧客。看她笑得前仰後合,雖沒怎麽覺很有趣,我還是跟著強裝笑臉。

“還有,昨天……”

話題轉向電視和體育。她的話仿佛樹枝一樣四處伸展,又像念珠似的緊緊連成一串,既沒有統一性,也沒有中心——大概從來就沒有過。我漸漸開始煩躁,嘴上附和著,可跟上她的思堆實在很難。年輕姑娘都這樣?

回過神來,她正默然盯著我的臉。

“怎麽了?”我問。

“你是不是有什麽想看的電視節目?”她反問。

“沒有啊。怎麽了?”

“還說呢。”她癟癟嘴,“你光顧著看時鐘了。”

“哦,是嗎?”

“就是的,你都不知看了多少次了。為什麽那麽在意時間呢?”

“無意識的,我沒想在意啊。”我伸手把桌上的鬧鐘轉了個面。看時間確實是無意講的,但心裏想著她什麽時候回去卻是事實,這事實

讓我灰心。“沒什麽,真的。”我拼命擠出笑容,“來,接著說,說到哪兒啦?”

“這不說上次那本書嘛。”

她又開始了,我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去聽,絕不能想別的事。我得這麽想——這樣和她共度的時光,對自己來說是寶貴和有意義的。

“我這麽說,大概你又要批評我太投入了,不過是書裏的情節而已。可我不這麽想,讀書是一種模擬體驗,當然會去思考。那個主人公的活活就是獨善其身……”

幼稚的理論,無聊,淺薄,聽著讓我痛苦,但我得努力忽略這種痛苦,不能失去愛她的感覺,要珍惜她的一切,包括她說的每一句話。

突然我覺得難受,她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她的嘴唇像個獨立的活物似的在我眼前蠕動。我用力握緊喝完了冰茶的玻璃杯。

“對了,我跟她說起上次看的電影來著。我知道她是邁克爾的影迷,還是跟她說,怎麽說演高中生也太勉強了。可她說,你別說了,我就是不想看他硬要裝嫩才忍著不去電影院的。大家都笑死了……”

我開始頭疼,不舒服的感覺直逼過來,耳鳴,出冷汗,全身發麻,肌肉僵硬。

“……她可真行,看到邁克爾皺紋明顯的鏡頭就眯起眼睛,說是這樣看起來就模糊了——”

那一瞬間我倆中間傳出尖廚的聲音。她張著話說到一半的嘴,呆呆垂下眼簾,我也低頭去看。

玻璃杯碎在我手裏,我捏碎了它。冰茶已經喝完,融化的冰塊濡濕了地毯。玻璃碎片戳破了我的手,鮮血從傷口中流出來。

“不好,得趕緊地理!”她猛醒過來,“急救箱呢?”

在壁櫥裏。”

她拿出急救箱,仔細檢查了我的手,消毒、上藥,最後纏上繃帶,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沒什麽,太使勁了。”

“這東西可不是那麽容易就碎的呀。”

“可能有裂縫,我沒注意。”

“太危險了。”

給我包紮完,阿惠開始收拾玻璃碎片。她一低頭,褐色的頭發垂到有雀斑的臉頰上。看著她的側臉,我說:“抱歉,今晚你回去行嗎?”

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像個服裝模型。她慢慢地把視線轉向我。

“我有點不太舒服,”我接著說,“大概是上班累著了,覺得頭也很重。”

“怎麽了?”

“不是說累了嗎,最近有些勉強自己了。”

“可是,”她表情嚴肅,“這樣我就更不能不管你了。我今天可以住在這兒,明天不用太早。”

“惠,”我看著她的臉,輕聲說,“今天,就算了。”

她的雙眸馬上開始濕潤,但在淚水盈眶之前,她眨了幾下眼睛,搖搖頭:“是呀,你也有想一個人待著的時候。那我把玻璃碴兒收拾了再走,太危險了。”

“不,我自己來收擡。”她剛想去撿碎片,我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大概是我的動作太粗暴了,她看起來有些害怕。我趕緊放開她的手。

“好吧,”她放下撿到手裏的碎片,站起來,“我回去。”

“我送你。”

“不。”她搖著頭穿上鞋,伸手拉住門把手,又回頭說,“有一天你會告訴我的,對吧?”

“啊?”我一愣。

“你告訴我的,對吧?一切。”

“我沒什麽瞞著你呀。”

她搖了兩三下頭,像在哭又像在笑,說了句“晚安”便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