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憶慢慢成形……就如同那汩汩的氣泡,從深不可測的漆黑井底浮上水面。

一個蒙著面紗的女子。

羅伯特·蘭登望著她到達河對岸。隔著被鮮血染紅的翻騰河水,女子與蘭登相對而立;她紋絲不動,莊嚴肅穆,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她一只手攥著一塊藍色布料,上面印著帶唇蘭的花紋;她舉起這塊布料,向腳邊河水中成片的死屍致哀。死亡的氣息無處不在。

去尋找,女子低聲道,你必然會發現。

在蘭登聽來,這女子仿佛就在他腦袋裏面言語。"你是誰?"他張嘴大喊,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時間無多,她接著說,去尋找,你會發現。

蘭登朝河裏邁出一步,但眼前的河水變得血紅,而且深不可渡。蘭登擡頭再次望向蒙面女子,她腳下的屍體成倍地堆積。現在足有幾百人,或許幾千;有些還殘存一口氣,在痛苦地扭動掙紮,承受匪夷所思的死法……被烈焰焚燒,被糞便掩埋,或者相互吞噬。哪怕身在對岸,他仍能聽到空中回蕩著人類的慘叫。

女子朝他走來,伸出纖纖細指,仿佛要尋求幫助。

"你究竟是誰?!"蘭登再次大聲發問。

女子聞言,擡手慢慢掀起臉上的面紗。她美得驚心動魄,但比蘭登猜想的要年長許多--或許有六十多歲了,儀態端莊、身材健美,如同時光未曾留痕的雕塑。她有著棱角分明的下巴,深邃熱情的眼眸,銀灰色的長發打著卷兒瀑布般地披在雙肩上。她脖頸間掛著一塊天青石護身符--上面的圖案是一條蛇纏繞在權杖上。

蘭登對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並且信任她。但怎麽會這樣?為什麽呢?

這時,女子指向兩條扭動的人腿,它們上下顛倒地從泥裏伸出來,顯然屬於某個被頭朝下埋到腰部的倒黴鬼。這個男子的大腿慘白,上面還有一個字母--是用泥巴寫成的--R。

字母R?

蘭登陷入沉思,不甚明了:難道代表……

羅伯特(Robert)?"指的是……我?"

女子面如止水。去尋找,你會發現,她又說了一遍。

毫無征兆地,女子突然通體射出白色光芒……越來越耀眼。她整個身體開始劇烈地抖動,接著,轟隆聲大作,她裂成千余塊發光的碎片。蘭登大叫一聲,猛地驚醒。房間裏燈光明亮,只有他一個人。

空氣中彌漫著醫用酒精刺鼻的味道。屋內某處擺著一台儀器,發出嘀嘀聲,正好與他的心跳節奏合拍。蘭登試著活動一下右臂,但一陣刺痛讓他只能作罷。他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只靜脈注射器扯著他前臂的皮膚。

他的脈搏加快,儀器也跟著加速,發出越來越急促的嘀嘀聲。

我這是在哪兒?出了什麽事?

蘭登的後腦一陣陣悸動,是那種錐心刻骨的劇痛。他小心翼翼地擡起沒有靜脈注射的左臂,用手輕輕觸碰頭皮,想找到頭痛的位置。在一團打了結的頭發下面,他摸到一道硬疤,大概縫了十幾針,傷口已經結了血痂。

他閉上雙眼,絞盡腦汁回想到底出了什麽意外事故。

什麽也想不起來。記憶一片空白。

再想想。

只有無盡的黑暗。

一名身著外科手術服的男子匆匆趕來,應該是收到了蘭登的心臟監護儀過速的警報。他上唇和下巴上都留著蓬亂、厚密的胡須;在那副過於濃密的眉毛下面,一雙溫柔的眼睛透著關切與冷靜。

"我這是……怎麽了?"蘭登掙紮著問道,"是不是出了意外?"大胡子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做出噤聲的手勢,然後跑到走廊上,呼叫大廳裏的某個人。

蘭登轉過頭,僅是這個動作就讓他頭痛欲裂,像有一顆長釘打進顱骨一般。他長吸幾口氣來消除疼痛。隨後,他加倍小心,動作輕緩而有條不紊地打量起所處的這個無菌環境。

這是一間單人病房。沒有鮮花,沒有慰問卡片。在旁邊的操作台上,蘭登看到了自己的衣服,疊好後放在一個透明塑料袋裏。衣服上面血跡斑斑。

我的上帝啊。事情肯定很嚴重。

此時,蘭登一點一點地扭動脖子,面對著病床邊的窗戶。窗外漆黑一片。已經是夜裏了。在玻璃窗上,蘭登能看到的惟有自己的影子--一個面如死灰的陌生人,蒼白、疲倦,身上插滿各種管線,埋在一堆醫療設備之中。

走廊裏傳來了說話聲,越來越近,蘭登將視線挪回屋內。那名醫生回來了,和他一起的還有一名女子。

她看上去三十出頭。穿著藍色的外科手術服。濃密的金色長發挽在腦後,紮成一個馬尾辮;走起路來,馬尾辮在身後有節奏地擺動著。

"我是西恩娜·布魯克斯醫生,"進門時,她沖蘭登微微一笑,自我介紹道,"今天晚上,我和馬可尼醫生一起當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