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節

今天晚上,我說我累了,很早就同斯特恩、肯普道了別。其實,我還有一個約要赴。我離開法庭,給肯尼利打了電話,他在一個名叫“六兄弟”的小酒館裏。出租車司機把我送到那裏的時候,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這片地區是波多黎各人和黑人的地盤,倒並不是沒有白人出沒,只是,在這裏出入的白人不會穿著筆挺的西裝,拿著高档的公文包。這裏幾乎每個街區都有倉庫和工廠,中間夾著住人的簡陋小屋。街對面有一家香腸加工廠,空氣中全是辣椒和大蒜的味道。六兄弟酒館和這一路上所有的小酒館一樣,地上鋪著復合地板,餐桌上鋪著塑料桌布,鏡子上方裝著燈,門口掛著霓虹燈的招牌,投下奇怪的光影。

肯尼利沒有在外面等我。我一走進酒吧,他就站起身,我跟著他走到後面的一個小房間,房裏有四張桌子。他說:“在這裏沒人會來打擾我們。”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雖然笑著,但語氣卻並不是那麽友好。他是警局的主管,而我是被告、是檢方起訴的對象、是一個被指控犯下了殺人罪的人。像他那樣的警察,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地方。

“謝謝你能來,肯尼利。”

他揮了揮手,讓我有話直說。一個女服務員把頭伸進來。我本來想說不用喝什麽,後來想了想,還是要了一杯威士忌。肯尼利手上已經拿著一杯威士忌了。

“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四月份我去警局找你的時候,就應該問你的。”

“什麽問題?”

“在八九年前,北區分局到底發生了什麽。”

“什麽意思?”他盯著我,他希望我說得更明白一些。

“意思就是說,是不是有人受賄了?”

肯尼利喝了一口酒。

“你知道你現在是大家關注的焦點吧?”他問。

“當然知道,我又不是瞎子傻子。”

他看著我,“你想往這件事情上查?”

我告訴了他實情。

“我覺得用不著。斯特恩很有本事,他能打贏的。陪審員都很喜歡他,已經有三個人巴不得約他吃飯了,你從那些人的表情上都看得出來,他今天對雷蒙德的詢問也很成功。”

“他們都說尼可沒什麽勝算。他們說,他對這個案子的起訴太倉促了,是莫爾托在推波助瀾。他們還說,如果尼可動腦子想想,他就應該找個你很相信的人,給那個人裝上竊聽器,讓他來套你的話,而不是自己來跟你當面對峙。”我現在才意識到,肯尼利對尼可很生氣,我原本還以為他只是喝多了在鬧脾氣。他對這個案子非常了解,他知道警方犯了個錯誤,這是他難以容忍的,“我認為你肯定會被定罪的。你之前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去過她的公寓,還用過她的那只玻璃杯,你撒了謊。”

“你想讓我親口告訴你,我沒有殺她嗎?”

“那你說啊!”

“我真的沒有殺她。”

肯尼利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目光很犀利。我知道,他並不相信我的話。

“你真是奇怪。”他說。

酒吧的女服務員端著我的酒進來了,她穿著一件荷葉邊的襯衫,露出一點兒乳溝。她給肯尼利又拿來了一杯威士忌,放在他面前。

“你知道嗎?”我一邊喝,一邊對肯尼利說,“我一直以來也不是很了解我自己。我母親是個奇怪的女人,跟那些滿大街拎著購物袋的女人一樣。我父親在‘二戰’時期曾經見到獄友吃生的死馬肉,他們都對我產生了影響。真的,我人生中的一切都很奇怪。在這個案子之前,我一直以為我是個普通人,就是那種普普通通的鄰家男人。我經歷了這個案子,你今天又告訴我,我是個奇怪的人,我心裏好像也有個很小的聲音在說,你說得對。所以,我要謝謝你。”我和他碰了一下杯。

我不知道肯尼利有沒有聽明白我的話,他盯著我看了半天。

“你到底來這兒幹什麽,拉斯迪?”

“我已經告訴你了,就為了問那個問題。”

肯尼利嘆了一口氣,“你這個人啊!我今天晚上對你說的話,你不要對任何人說。我不想到時候聽你哭哭啼啼地說什麽憲法賦予了你權利之類的話,你以後也別讓我出庭作證。”

“這個規矩我懂。”

“我不是很清楚,只是隱隱約約聽到過一些事,我沒有參與過。事情的內幕很混亂,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要記住,這些都是在菲爾斯基來之前發生的。”菲爾斯基是專門為犯人處理保釋金的擔保人,後來,當保釋金的法律規定改變以後,他和幾個警察朋友就開始暗中收受犯人的賄賂。有時候,這些警察不讓某個證人上庭作證,而他們自己上庭作證時,又會說什麽都不記得。再後來,其中一個名叫格拉伯的警察向聯邦調查局自首,菲爾斯基和其他三名警官被捕。這是五年前的事,“當時,警局的管理出現了很大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