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0(第6/8頁)

“然後呢?”她提心吊膽地問,要他繼續說下去。

“等他還不出錢,他們就找上門了。”

史巴爾科看著燃燒的煙頭。房間的窗戶開著,外面傳來些許車流聲,棕櫚樹葉摩擦的沙沙聲,還有動物的吼聲與嗥叫。

“一開始他們只是揍他,”他的聲音非常小,“只是給他點教訓,因為他們以為他會還錢。等他們知道從他身上拿不到錢後,他們就在街上射殺了他,像殺條狗那樣隨便。”

他的煙抽完了,不過手指還是夾著煙屁股,讓它繼續燒。他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件事。躺在他身邊的席娜則不發一語,沉浸在他的故事裏無法自拔。

“接下來六個月,”他把煙屁股彈出窗外,“我做了功課,買通相關人物,終於等到一個機會。下令殺我弟弟的那個老大,每星期都會去首都飯店的理發廳。”

“別告訴我,”席娜說,“你裝成理發師,等他坐定以後,就用剃刀直接割開他的喉嚨。”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然後笑了出來。“這個方法不錯,很像電影。”他搖搖頭,“可是在現實世界,這是不可能的。這個老大十五年來用的都是同一個理發師,而且他絕不接受代班人員。”他傾身親吻她的嘴唇,“別失望了;你要記住這件事,把它當個教訓。”他伸出手臂抱住她。窗外傳來豹的吼聲。

“我等到他刮完胡子理好頭發,心情輕松地走出飯店,然後在街上——只有瘋子才會選擇這種公眾場合——直接開槍打死他跟他的保鏢。”

“然後你逃跑了。”

“可以這麽說,”他說,“那一天我是逃掉了。六個月後,我已經到另一個國家,有人在一輛行駛的車裏對我丟汽油彈。事情就是這樣。”

她溫柔地撫摸他的疤痕。“我喜歡你現在這樣,不完美的樣子。你遭受的痛苦讓你看上去……更英勇。”

史巴爾科沒有回應,過一會兒,她就睡著了。當然,他剛說的話沒一個字是真的,不過他很佩服自己編了這麽好的故事——就像電影!真相——真相究竟是什麽?他已經不太清楚了;他花了很多時間,努力建立起自己的形象,要是他向任何人提起真相,只會暴露自己的弱點。一旦人們了解你,他們就會以為擁有你——因為你向他們展現出脆弱的一面,他們就會認為自己握有你的秘密,能夠束縛你。

這一點,席娜跟其他人一樣,他感覺自己有些失望。不過,他本來就對其他人感到失望。他們就是無法進入他的世界,他們就是不能像他一樣察覺這個世界的微妙之處。他們在一起是很有趣,但這種有趣持續不久。他邊想著這件事,邊陷入沉沉的睡眠,等他醒來時,席娜早已離開,回到毫不知情的哈森·阿瑟諾夫身邊。

破曉時分,他們五人搭上兩輛越野車,由人道有限公司的組員駕駛,朝南開出繁榮的市區,進入內羅畢側邊一塊廣大肮臟的貧民區。車上的人都不說話,早餐也沒吃多少;他們全都神經緊繃,連史巴爾科也是。

雖然早晨天清氣爽,但不規則延伸的貧民區裏卻彌漫著一股毒霧,因為此處極度缺乏公共衛生設施,而霍亂也四處肆虐。這裏的建築看起來都搖搖欲墜,有簡陋的鐵皮屋、硬紙板臨時搭的小房間、木板屋等;另外也有一些違建的混凝土房子,不過要是沒看見屋外掛的衣服,一般人可能還以為這些屋子是碉堡。路旁隨處可見推土機弄成的土堆,那些全都是屋子燒焦焚毀後遺留的殘骸,近一點看,還可以發現裏面摻雜著底部燒掉的破鞋、衣服的碎片等等。

這些東西構成一幅格外荒涼殘破的景象,顯現出貧窮最醜陋的一面,而此處的雜亂無章、陰郁沉悶,簡直超出言語所能形容。即使現在新的一天早晨正要開始,還是會令人覺得活在永夜之中。

死氣沉沉的貧民區讓他們想到,先前在市區裏看到的武器黑市,或多或少就是造成這幅絕望景觀的主因。他們的車子在爛泥路上前進,因為路旁擠滿的人而變得緩慢。這裏沒有紅綠燈;就算有,路旁一大堆臭氣熏天的乞丐以及叫賣低劣商品的小販,也會擋住他們的去路。

最後,他們總算抵達貧民區的中心,開進一棟粗陋肮臟、布滿煙味的兩層樓建築。房子裏面到處是白色的灰燼,看起來就像骨頭。

下車以後,駕駛搬著兩大箱東西進了房子。箱子裏裝著幾件銀色防護衣,都配有各自的呼吸系統,他們照史巴爾科的指示一一穿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