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1(第4/5頁)

但是,總得要有人撐下去。當時她十五歲,是四個孩子裏年紀最大的。她母親的公公來家裏時,只帶走她弟弟肯帝,因為他是家族惟一剩下的男性繼承人;其他人不是給俄國人殺了,就是被他們抓去在波比丁斯科跟奎斯納亞突比納的拘留營。

從那以後,她接下了母親的重擔,出外撿破爛和提水。雖然每天晚上她都非常疲累,卻無法入睡,因為她會不斷想起肯帝離開時的情景:他淚流滿面,神色驚恐,被強迫帶離他的家人,他所熟悉的一切。

每隔三個星期,她都會冒險穿過地雷區去找肯帝,親吻他蒼白的臉頰,告訴他家裏的消息。有一天她到那裏時,發現爺爺已經死了,肯帝完全不見蹤影。俄軍的特種部隊來這裏進行了一次大掃蕩,殺了她爺爺,然後把弟弟帶到奎斯納亞突比納。

接下來六個月,她試著打聽肯帝的消息,可是她太年輕,不懂該怎麽著手。而且,她沒有錢,根本就沒人想理她。過了三年,她母親死了,兩個妹妹也被收養,於是她加入了反叛軍。她選擇的可不是條容易的路:她得忍受男人的威嚇,學著當個柔順奉承的女人,還要節約利用身邊貧乏的資源。不過,她非常聰明,很快就學會利用肉體來達成目的。她的身體也提供了一個跳板,讓她知道如何在權力遊戲中取勝。男人都得靠武力、脅迫才能爬到高位,但她不得不利用天生的身體優勢。經過一年,換了一個又一個男人後,她終於說動了某位領導者,願意對奎斯納亞突比納發動夜襲。

這就是她加入叛軍的惟一理由,盡管這個決定讓她像是進了地獄;不過她最擔心的,是究竟能不能找到弟弟。結果,她什麽也沒找到,連他的下落都不知道。肯帝就像已不存在於這世上一樣。

席娜突然驚醒,不斷喘著氣。她坐起來看看四周,才想起自己正在史巴爾科的飛機上前往冰島。在仍然半夢半醒的回憶裏,她看見哭哭啼啼的肯帝,也聞到俄軍在奎斯納亞突比納挖的殺人墳坑傳來的一陣刺鼻的堿液味道。她低下頭。她就是因為這種不確定感而受折磨:要是她知道他已經死了,也許她就能不再內疚;如果有奇跡,他還活著的話,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救他,讓他不用過著被俄軍奴役的恐怖生活。

她覺得有人靠近,擡起頭看,原來是馬格麥特,他跟著哈森一起到內羅畢,現在也要陪同他們去冰島,見證通往自由的勝利之路。至於哈森的另一個手下阿卡麥德,從看見她穿著西方服飾以後,就一直故意裝作不理會她。馬格麥特的身材像頭熊,有著跟土耳其咖啡同樣顏色的眼珠,跟一臉長而鬈曲的大胡子;他現在很焦慮,稍微彎曲著身體靠在椅背上,用手指梳理著胡子。

“一切都沒問題嗎,席娜?”他問。

她先看了一眼哈森,發現他在睡覺,接著她對馬格麥特露出一絲微笑。“我剛才夢見即將到手的勝利。”

“那一定很壯觀,對不對?正義終於得以伸張!我們能夠重見光明了!”

她知道他非常想坐在她身邊,所以什麽也沒說;她沒把他趕走,他就夠高興的了。她伸了個懶腰,讓胸部往前突出,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稍微瞪大眼睛。他只差沒流口水而已,她想。

“你要喝點咖啡嗎?”他問。

“我想,來一杯也不錯。”她知道他正在暗示,所以盡量模糊語氣,讓他聽不出來。導師給予她重要的任務,絕對信任她,所以她不能讓馬格麥特得寸進尺,忘了她的身份,還有阿卡麥德也是——他跟其他車臣男人一樣看不起她是女人。有一瞬間,她本來想從文化差異這一點發動攻勢,卻提不起勇氣,不過在思考一會兒,集中注意力後,她又恢復了正常。她跟導師策劃的煽動計謀很完美,而且會成功——她非常肯定。現在,她準備好了;馬格麥特轉身去拿咖啡時,她踏出了計劃的第一步。“到了廚房後,”她說,“別忘了幫你自己也帶一杯。”

她從他手中接過咖啡,仍然沒請他坐下,於是他繼續站著,手肘靠在椅背上,雙手握著杯子。

“告訴我,”馬格麥特說,“他是怎麽樣的人?”

“導師嗎?你沒問過哈森?”

“哈森·阿瑟諾夫什麽也沒說。”

“也許,”她看著馬格麥特,“他想保護自己的地位,所以不肯說。”

“你會嗎?”

席娜輕輕笑著。“不,我不介意和人分享意見。”她喝了些咖啡,“導師是個有遠見的人,他不只預見了一年後的世界,而是五年!跟他相處過後,你一定會非常驚訝,因為他是個能夠完全掌控自我,同時在世界各地又擁有極大權力的人。”